8
我就这么死了。
死在了我妈的手术台上，冤魂不散，不甘心地围绕在她身边。
我叫甄心，“心”是甄志强会把一颗心都给魏楠的心。
小时候我妈经常在我耳边这么说。
但甄志强也许没心，要有也是一颗乌黑的烂心。
是我妈一厢情愿被他欺骗，觉得他俩之间往事动人，不可割舍，觉得甄志强曾经很爱她，只是被苏梅蛊惑了心神。
无数人苦口婆心劝她离婚，她都不听。
如今她亲手杀死了我，手上全是我的血，我妈终于清醒了过来，用我的命换来的清醒。
她惨白着脸，揪下了我的头发藏在了白大褂的兜里。
然后打开了手术室的门。
“怎么样？”我爸急切地问。
“死了。”
“什么！死了？！”苏梅和甄志强异口同声，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
苏梅一把推开我妈，急切地往手术室跑去。
我对于她的急切很是不理解，她故意折磨我，应该巴不得我死吧！
苏梅摸上了我的脸，喃喃着：“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什么？我的狐疑被放大，苏梅让我整容成那个鬼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手术室外，甄志强和疯了一样掐着我妈的脖子把她按在墙上：“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呢？”
我妈的声音轻飘飘的：“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又不是你的女儿。”
我爸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冠冕堂皇地指责：“那也是一条命！你还有没有良心！”
“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之前非法手术的次数太多了。”
我妈没给甄志强继续发疯的机会，眼睛直直看着他：“我还没问你，心心去哪旅游了？”
甄志强躲闪着目光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在我妈身边，愤恨地对她说：“这下你知道了吧！他在骗你！”
我妈听不见，但她还是红了眼眶。
9
我一直跟在我妈身边，看着她攥着我的头发去了医院做亲子鉴定。
看她拿到结果撑不住地软倒在地上的狼狈模样，看她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发了疯一样地尖叫，看她把自己的胳膊抓得都是血，也看着她努力振作起来准备去报警。
我知道她听不见，但还是执拗地小声说：“算了，我死都死了，你好好活着吧。忘了甄志强就行，也不算我白死。咱俩的母女缘分也算是尽了。”
去警察局的路上，我妈接到一个电话：“是魏医生吗？局里有个连环杀人案和整容有关，希望您能来提供点技术支持。”
亲手杀死我的那刻，我妈就是行尸走肉了，除了给我报仇，她哪都不会去。
但那边又说了一句：“死者被发现整容成了蛇、马、兔子脸……”
我是一个鬼，但我还是惊得毛骨悚然，我想到了整完后让自己尖叫的那张蛇脸。
我妈也想到了，她二话不说去了警局。
“您看，这是三年前的尸体，这是两年前的，基本每年都会有一具尸体脸是被整成当年的生肖。”
我妈的手里捏着报告单，我和她并排站在一起，看着面前诡异的三具尸体。
然后我妈开始呕吐。
“魏医生，您还好吗？”警官关切地问。
“小张警官，麻烦你们查一查，中秋节的车祸案子，有一个女孩，应该是蛇脸。”
今年刚好是蛇年。
这个消息无疑轰动了警局。
但诡异的是，警局的档案里根本没有苏梅这个人，更别提苏梅的女儿了。
“您知道车祸是几点吗？”
“应该是晚上五点到六点。我正在准备中秋晚饭，我丈夫接到电话后就离开了。”
我妈的嘴唇发抖，牙齿打颤：“然后他半个月没回过家，半个月后，我女儿也失踪了。再次接到他的消息，是求我给苏梅的女儿做整容手术。手术台上那个女孩长了一张很像蛇的脸，苏梅的整容要求也很奇怪，按她说的那样整完，那张脸会更像蛇。
但我当时只以为她女儿本身就长那样。”
她已经说不下去，需要喘几次气才能继续：“谁知，手术中间，那女孩醒了，她叫我妈妈，说她是心心。我女儿，叫甄心……”
“氧气瓶！快拿个氧气瓶过来！”小张警官看我妈要闭过气去，赶紧喊。
我就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死前的那段被折磨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10
“找到了！兴华街路口，确实有一起车祸。”负责搜寻的警官说。
“放大！”
随着画面被放大，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死者确确实实长了一张蛇脸。
警局的动作很快，他们按照我妈的说法迅速包围了那座废弃医院，但却没找到我的尸体。
甄志强和苏梅被带到警局时还在大喊冤枉。
“警官，我们都是守法的好公民啊！”我狠狠在甄志强脸上吐了一口：“不要脸！”
直到他们在里面看见了我妈，当即变了脸色。
苏梅还算镇定，甄志强就不一样了，他急吼吼地冲上去，好像要给我妈一拳：“你疯了！人是你杀的！死在了你的手术台上，你敢报警？”
“警官！和我们没有关系啊，人是这个女人杀的！是死在她手术台上的！”
甄志强急着撇清关系。
我坐在警局的窗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冷笑，看着我妈绝望的眼神，心里无比畅快。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找的男人。
“你们和一起连环杀人案有关。”甄志强听见警官这么说叫得更加厉害：“什么连环杀人案！我不知道！”
我能看出来，他是真不知道。
我又去看苏梅，她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惶恐，但也对连环杀人案矢口否认。
没想到我的死竟然牵扯出这么大一起案子。
11
“你不叫苏梅，出车祸的也不是你女儿吧？”
苏梅被炽热的灯烤着，早就没了来挑衅我时的光鲜亮丽。
她僵持着不说话，警察就晾着她。
我又去看甄志强的审讯室：“死在手术台上的人是你女儿？”
“警官我真错了，但我只是带我自己的女儿去整容而已，这也犯法吗！犯法的不应该是那个贱人吗，我女儿可是死在了她的手术台上！”
小张警官听不下去，狠狠敲了敲桌子，把甄志强吓得一抖：“嘴里放干净点！劝你交代清楚！不然等着你的就是死刑！连环杀人案有多严重知道吗！”
三言两语就吓得甄志强全都交代了，包括怎么和苏梅认识的，对方又是怎么勾搭他，怎么撺掇他带我整容。
他确实对连环杀人案的事不知情。
只是一个贪图苏梅财产的软饭男。
我没想到我妈会向警官求情：“小张警官，我了解他，连环杀人案和他没关系，他应该是无辜的。”
甄志强激动地抓着我妈的手：“老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我要气炸了，焦躁地在我妈的身体里穿来穿去：“你有没有搞错！我都被他害死了！你还给他求情，你无药可救了！“
但我只是个鬼魂，什么都做不了。
甄志强还是被放走了。
我的鬼魂感到一阵悲凉，甚至被我妈亲手杀死在手术台上时，我都没有真正怪过她。
12
我放下了虚妄了十几年的亲情，开始固执地每天坐在苏梅的审讯室里盯着她。
算了，指望恋爱脑，不如指望人民警察。
我不理解苏梅在坚持什么，几场审讯下来，她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我决定吓唬她一下。
我虽然没有实体，但能带起阵阵阴风。
我在她的耳边阴魂不散：“我来找你了，我来找你了……”
我说得口干舌燥，苏梅似乎能感觉到，她经常惊恐地扭头看向身后。
但身后只有冰冷的墙壁，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字。”
转机是在三天后。
甄志强死了，死在后街一家赌场的厕所里，被人整成了一张蛇脸。
这个消息传到警局，警察押着苏梅辨认尸体：“看看，这是不是你那个同伙。”
苏梅魔怔一般盯着那张蛇脸看了许久，然后问：“这是甄志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苏梅露出惊恐的表情，豆大的汗珠一滴滴顺着额头滴下。
这是她自从进了警局之后情绪最外露的一次。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是谁！究竟是谁！”她形如疯癫：“神明要的是女孩！这样是会触怒神明的，神明终将降下报应……”
小张警官敏锐地从她的疯话里抓到了重点：“你的意思是，杀甄志强的人不是那个连环杀人凶手？只是模仿作案？”
苏梅睁大眼睛看向小张警官，眼睛里全是空洞。
“不是！神明要的是女人！”
13
“给她打镇定剂！”
我好奇地看着苏梅，她在说什么神明。
“张队！查出那个出车祸的女孩的身份了！”
那个女孩被换了脸，尸体也被迅速火化，难为他们还能查到她的身份。
我赶紧飘过去旁听。
“那女孩是呼市人，七岁时被拐卖去了生草村。”
竟然是被拐卖的孩子！我很是吃惊。
“我们合理怀疑，她出车祸是因为从苏梅手里拼了命跑出去，这才遇到了车祸。”
警局里一片寂静。
以为逃出生天，结果却送了命。
“查，去生草村查！”
“苏梅那边也要继续审问！”
小张警官大手一挥下了命令。
但来汇报的下属支支吾吾，还有话要说的样子：“还有一件事儿。魏医生纵火自杀了……消防队赶过去的时候房子都烧成灰了。她留了一张内存卡，咱们的人打开看了，里面是魏医生给甄志强整容并且抛尸的视频……”
我妈，自杀了？
她杀了甄志强？
我在发愣，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还留下一封遗书。”
那封信被放在了小张警官的手边，被窗外的风吹得“哗哗”作响，我才不会看呢，她死了就死了。
14
我跟在小张警官身边，去看了我妈留下来的那张内存卡。
她面无表情地打晕甄志强，举着手术刀，如同一个最伟大的造物者，一刀一刀切割缝合着他的脸，甚至有空抬起头对着镜头笑一笑。
她把整容后的甄志强关进六面全都是镜子的小房间，坐在外面看着监控，眼古无波地看着甄志强被自己的蛇脸吓得尖叫。
直到他油尽灯枯被活活吓死，我妈进去用口红在镜子写上几个血红可怖的大字“神雕刻的最完美的作品。”
然后拍下一张血字和蛇脸尸体相衬的诡异的照片上传到网上。
我意识到她在挑衅连环杀人凶手。
我妈把甄志强的尸体拉出来，换上渔夫帽，放在轮椅上，光明正大地推去了赌场厕所抛尸。
从头到尾，我妈都两眼空空。
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到她放了一把火自杀的时候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不敢回顾我俩失败的一生。
但甄志强的死确实让我很高兴。
飘回窗前时，我还是忍不住看了那封信。
然后就像被烫到眼睛一样。
信的开头是“心心”，是一封写给我的遗书，可是我早已死了，被她亲手杀死了，死在了她的前面，她给我写的哪门子遗书。
我继续往下看。
“心心，我的女儿：
是妈妈对不起你。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担不担得起妈妈这两个字，曾经对于你的出生，妈妈很是欣喜。
第一次被你爸爸扇耳光时，我想，带着我的女儿走吧，我不能让我女儿活在被打的阴影下。
我的女儿应该健康快乐地成长。
但时间久了，妈妈的精神被磋磨平了，面对甄志强一次次的下跪祈求，一副没了我就活不下去的可怜样，我用多余的同情心原谅了他一次又一次。
也在这一次又一次里迷失了自我，我付出了太多沉没成本，大脑就欺骗我，欺骗我我很爱他。
渐渐的，妈妈开始忽视你，开始把工作排在后面，眼里心里只剩下甄志强一个人。
怎么讨他开心，怎么爱他，仿佛得到他的爱就是得到了全世界，整天只想着争风吃醋。
现在想起来这些，都让我作呕，我觉得我的精神不干净了。
妈妈被他哄骗，不知道我的女儿正忍受着蚀骨之痛被绑在手术台上，甚至用自己拿了半辈子的手术刀，拿我的荣耀，杀死了我的女儿，我太蠢了……”
“所以妈妈帮你杀了甄志强。他犯的罪既然不足以判死刑，那我就送他一程。我模仿了那个连环杀人凶手的杀人方式，他一定会觉得受到了挑衅，从而迫不及待地活动，剩下的就靠你们了小张警官。”
“心心，妈妈来找你了。”
15
轰动全市的10.8连环杀人大案终于水落石出。
从杀人凶手杀第一个人开始，历时整整四年。
受害者多达八人。
他们被整成了蛇脸、马脸、兔脸……
而这些人里，除了“我”全都是经由苏梅的手被拐卖到生草村的孩子。
生草村有一个诡异的祭拜仪式，就是要献祭合适生辰八字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长着一张当年生肖的脸。
如果没有献祭，神明就会降下惩罚。
杀人凶手确实是个整容医生，他本是一个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是全村唯一一个大学生。
并且极力阻止了当年的祭祀典礼。
没想到就在他组止了这场荒诞的祭祀之后，生草村发生了大地震，他的父母都被深埋地下。
他曾哀求着村民们伸以援手，可谁知愚昧的村民反而指责是因为医生毁了祭祀大典，所以神明才降下灾害。
医生徒手抛了一天一夜，刨得双手鲜血淋漓，最后还是没有救出他的父母。
然后他就把责怨过他的村民全都杀了，并且整容成了畜生的脸，将他们埋尸地下，陪着那场地震里葬身的无数尸骨。
苏梅也出身于生草村，和医生不同的是，她相信神明，因为害怕神明降下责罚，所以拼命寻找合适的祭品，从而走上了人贩子的道路。
两个人一拍即合，一个开始不停杀人献祭，一个开始不停卖人。
因为今年的祭品“蛇脸”跑了，苏梅无奈之下才盯上了我。
原来我是这样死的。
因为一个荒诞的祭典，因为人性的贪婪，我被送上了手术台，到死都面目全非。
这个案子也轰动了全网。
打出了“打击封建愚昧，相信科学”的口号。
科学宣讲从这时候起才走进了山村角落。
灵魂消散之前，我最后照了一次镜子。
镜子里，我恢复了自己的脸，我对着自己笑了一下，然后说：“恋爱脑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