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箱书非常沉，在当时比一箱子弹还累赘。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出那片大山，带着它就是个大麻烦。”
广场上，那些之前还看热闹的家长们，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他们意识到，这可不是个普通的故事。
“我的警卫员，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伙子，家里三代贫农，大字不识一个，主动把那箱书背在了自己身上。”
郑立夫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后来，我们为了躲避搜查，要连夜翻过一道悬崖。天很黑，下着雨，山路特别滑。那个小伙子，为了护着怀里的书，脚下没踩稳……”
郑立夫的话停住了，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现场异常安静，一些女家长忍不住捂住了嘴，眼眶都红了。那些刚才还坐不住的孩子，也都安静的靠在父母身边，仰头看着台上沉默的老爷爷。
郑立夫缓缓的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才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的继续说。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摔得不成样子了，可那箱书，被他用身体死死的护在怀里，油布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
“他拉着我的手，嘴里都是血沫子，他跟我说……他说……”
郑立夫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抬起粗糙的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他对我说，团长，俺不识字，不知道这里面写的啥。可是俺知道，我们拼了命的打仗，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后辈，还能读上我们自己的书，看得懂我们自己的字吗？”
“团长，把它们……带出去……”
故事讲完了。
整个广场一片安静，只能听到人群中压抑的抽泣声。
那句“我们拼了命的打仗，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后辈，还能读上我们自己的书，看得懂我们自己的字吗”，让在场的每个家长心里都堵得慌。
他们忽然明白了，桌上那些剪纸、面人，这些他们之前看不上的“老掉牙的玩意儿”，背后是用生命换来的。
一个穿着名牌西装，手腕戴着名表的男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就是上次在业主群里抱怨活动占用孩子补课时间最厉害的那个人。
此刻，男人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骄傲和不耐烦。
男人走到场地中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着郑立夫和那几位眼眶湿润的老兵，深深的弯下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直起身，声音已经完全沙哑。
“老总长，我们……我们错了。”
“是我们糊涂了！”
人群里，一个接一个的家长走了出来，围在郑立夫和几位老兵身边。他们脸上不再有之前的客气和疏离，全是发自内心的惭愧。
“老总长，您再给我们讲讲当年的事吧！”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声音发颤。
“是啊，英雄们，让我们也听听，你们都是怎么把这些宝贝护下来的。”
现场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社区活动，变成了一场生动的教育课。老兵们被一张张真诚的脸围着，你一言我一语，讲起了那些过去的事。
一位老兵说，在冰天雪地的朝鲜，他们在防空洞里用缴获的彩色电线编成中国结，挂在洞壁上，就是为了在国外能看到一点家乡的红色。
另一位老兵回忆，在边疆巡逻的时候，战友们就用随处可见的石子，在地上画京剧脸谱，唱着跑调的西皮二黄，来打发时间和想家的情绪。
这些故事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很朴素的情感和坚韧的守护。家长们听得很投入，孩子们也安静的听着。他们可能还不完全明白故事里的辛苦，但能从爷爷们泛红的眼眶和父母攥紧的拳头里，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郑雅君看到气氛差不多了，对着旁边的志愿者们轻轻点了点头。
“各位家长，各位小朋友！”张海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故事听完了，咱们也该动起来了！我们的英雄爷爷们已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让咱们的老师，手把手教大家，把这些好玩的宝贝学到手！”
这一次，根本不用人催。
家长们的热情甚至比孩子们还高。
“老师，那个鹰舞怎么学？我看古川大师那一招雄鹰展翅，真带劲！”几个年轻的父亲围住了教鹰舞的志愿者，他们脱下西装外套，撸起袖子，脸上满是兴奋。
“老师，教教我们这个安代舞吧，太美了！”一群穿着讲究的母亲们，则对王秀芬大师演示过的舞姿很感兴趣，她们放下平时的架子，好奇的跟着老师学摆臂和碎步。
最显眼的是那个之前要送儿子去学击剑的父亲。他正站在一块空地上，双腿扎着马步，笨拙的模仿傩舞里那个驱邪的起手式。他的动作很僵硬，重心也不稳，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但脸上却是一种很纯粹的笑容。
他的儿子站在旁边，看着爸爸滑稽又认真的样子，咯咯的笑个不停，然后也学着爸爸的样子，扎下了一个小小的马步。父子俩的影子在阳光下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整个广场，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孩子和家长一起剪窗花，一起捏面人，一起学跳舞。笑声、音乐声和指导声混在一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活动一直持续到傍晚才慢慢结束，许多孩子捧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拉着父母的手，一步三回头，很不舍得走。
社区的王主任一路小跑着找到郑雅君，脸因为激动涨的通红，紧紧握住她的手：“郑老师！郑老师！太感谢您了！我代表我们整个社区感谢您！”
他喘了口气，语气很坚定：“我决定了，我们社区的业主委员会马上开会研究，要把这个家庭非遗日，作为我们星河湾社区的固定文化活动，每个月都搞！我发动所有资源，也要把它办成我们社区的一张名片！”
天色渐渐暗了，城市里的灯亮了起来。
那个带头鞠躬的父亲回到家，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他看着儿子小心翼翼的把今天自己剪的“喜”字窗花贴在窗户上，又把那个孙悟空面人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心里五味杂陈。
他打开电脑，把白天用手机录的视频，和郑立夫将军讲的那个“一碗水”的故事，一字一句的整理成了文字。他想了很久，最后在文章的开头，敲下了一个标题。
《今天，一位抗战老兵，给我上了一堂最“昂贵”的补习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