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是目的。”郑雅君走到地图前，伸出手，轻轻抚过离京城最近的一个红色图钉。
“现在，去做我们成立这个基金，最应该做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工坊都安静了下来。
“把第一份补贴，送到最需要它的人手上。”
基金会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工坊这几年辛苦积累的调研资料，筛选并确定首批资助名单。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围在长桌前。一份份厚厚的档案袋被打开，里面是每一位传承人的详细资料，有照片，有走访记录，有对他们技艺的评估，还有对他们生活状况的描述。
气氛有些沉重。
“甘肃的皮影戏传承人，张大爷，七十八岁，一个人生活，上个月在家里摔了一跤，现在还下不了床。”
“景德镇的老窑工，刘师傅，烧了一辈子瓷，得了很严重的尘肺病，每个月光吃药就要花掉大半的退休金。”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辛酸的坚守。
郑雅君翻动着手里的资料，最终，她的手指停留在了一份档案上。
“就她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那份档案的封面照片上，是一位穿着苗族传统服饰的老奶奶，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即使在泛黄的照片里，也透着一股劲儿。
档案上写着：龙秀英，八十二岁，苗族刺绣技艺传承人。居住于黔贵深山，技艺被誉为“针尖上的活蝴蝶”，但因眼疾加重，加上无力购买昂贵的天然丝线和染料，已经停针三年。目前独自居住于祖上传下的木屋中，生活极度贫困。
“把她列为第一位。”郑雅君合上档案，语气不容置疑。
这个决定没有人反对。大家都清楚，钱要用在刀刃上，这位龙秀英奶奶，无疑是最需要帮助的人。
两天后，一支小小的队伍从京城出发，目的地是黔贵深山。
郑雅君亲自带队，随行的只有两名工坊的助理，和一位新华社的年轻记者。没有前呼后拥，一切都进行得很安静。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一天，又换乘绿皮火车，最后，他们坐上了一辆颠簸的乡间巴士。当巴士也无法前行时，剩下的路，只能靠双脚去走。
崎岖的山路被雨水冲刷得很泥泞，每走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助理的裤腿上溅满了泥点，那位年轻的记者更是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郑雅君却走得很稳。她看着周围连绵起伏的青翠山峦，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心里异常平静。
翻过最后一个山坳，一栋孤零零的吊脚木楼出现在众人眼前。木楼很老旧，墙壁的木板之间露着巨大的缝隙，看起来四面漏风。
这就是龙秀英奶奶的家。
当他们走近时，看见一位老人正佝偻着身子，坐在漏风的门口，对着门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她的头发已经全白，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双浑浊的眼睛，几乎看不出焦点。
听到脚步声，老人迟缓的转过头，费力的眯着眼，想要看清来人。
“奶奶，您是龙秀英奶奶吗？”郑雅君走到老人面前，轻轻蹲下身，放缓了声音问道。
老人愣了愣，似乎很久没有人这么客气地跟她说话了。她迟疑的点了点头。
郑雅君从随身的包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厚实的信封，双手递到了老人的面前。
“奶奶，我们是华夏非遗保护基金会的。从这个月开始，基金会每个月会为您提供五千元的生活补贴，这是第一个月的钱，还有一张凭证，以后每个月都会按时打到您的卡上。”
信封很厚，沉甸甸的。
龙秀英奶奶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针孔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接了过去。她没有打开看，只是用手指反复摩挲着信封的厚度，粗糙的指腹似乎能感受到里面纸张的分量。
“钱…？”老人喃喃的问，声音沙哑，带着不敢相信的意味。
“是的，奶奶。您以后再也不用为买米买药发愁了，也可以买您想用的最好的丝线和染料。”郑雅君的声音很柔和。
老人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信封，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片刻之后，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她那深刻的皱纹，缓缓滑落，滴在了信封的牛皮纸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以为…我以为我这身手艺…要跟着我一起带进棺材里了…”
老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她抬起头，用那双几乎看不清东西的眼睛，努力的“看”着郑雅君，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流眼泪。
郑雅君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老人那双冰凉而粗糙的手。
“奶奶，不会的。”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让老人的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些。
“我们不仅要让您生活无忧，还要请最好的医生，给您看眼睛。”
“我们还要把您的手艺，一针一线，全部都用摄像机录下来，整理成册，让更多山外的孩子，也能看到您的活蝴蝶是怎么飞起来的。我们要让它，传下去。”
龙秀英奶奶再也控制不住，抱着那个信封，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哭声。
这哭声里，有几十年的贫困和辛酸，有手艺无人问津的孤独，更有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的喜悦。
随行的年轻记者站在不远处，眼圈通红。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举起相机，将郑雅君握着老人手的那一幕，远远地记录了下来。
照片里，没有刻意的煽情，没有华丽的背景。只有一个年轻人温暖的手，和一双饱经沧桑的老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窗外，是连绵的青山，屋内，是传承的希望。
这篇名为《第一份补贴》的报道，配着这张照片，在第二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新华社的客户端上。
没有激烈的言辞，没有过多的渲染，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然而，就是这样一篇平静的报道，却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无数人的心中，引爆了远比服务器崩溃时更猛烈的情感风暴。
基金会的官方网站下，留言区再次被汹涌的评论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