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赢川被苏鹤霖打得一愣,但见到他那脸上还未平息的慌乱,心里竟忍不住狠狠颤了一颤,随即唇角也含起了笑意。
只是那笑意看起来有些苦涩。
“你这么怕我死了啊?”陆赢川轻声问道,方才苏鹤霖那一副忧心如焚寻找自己的模样一直被他尽收眼底,多少人都盼着望着巴不得他死,可这人好像唯恐他死了。
苏鹤霖发泄完,还觉得心中尚有一丝余火没消,闻声瞪了一眼陆赢川,转过头去,不冷不淡地说道:“死便死了,与我何干?”
陆赢川轻声嗤笑了起来,听得出苏鹤霖语气中的不悦,也只他说的是气话,转了转眼睛,向他示好求饶道:“那可不行,刚抱得美人归,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
苏鹤霖并不反驳陆赢川称赞自己是个美人,但这臭贫嘴的毛病又让他忍不住开口道:“陆赢川,麻烦您老下次再救我,可否经过我同意?”
他不明不白地欠了陆赢川这么多条命,还险些害其丢了性命,任凭苏鹤霖再不拿自己当外人,也架不住这么救啊!
陆赢川越是不顾一切地救他,他便越是心里过意不去,对这人也亏欠的越多。
苏鹤霖不喜欢亏欠别人的,但好像这半辈子偏偏又亏欠了不少人……
陆赢川眨眨眼,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没有直接回应苏鹤霖的要求,而是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根火折子,一把火照亮了二人脚下的路。
见陆赢川不答话,苏鹤霖无奈地叹了口气,愣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你还没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将这附近逛了一遍,除了知道咱们掉进结界里了以外,暂时没有其他发现。”陆赢川说道。
苏鹤霖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火折子,道:“结界?难怪这片地域会是这个鬼样子,不知道灵澈府在此处布下结界是想干什么。”
崖底是一片极宽广的路,不知一直延伸到哪里,二人依靠着火折子微薄的光亮沿着崖壁一路向前摸索着,走了一段距离后,苏鹤霖便觉得这里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倒像是一整座大山从中裂开而造成的悬崖。
“这里好像有过一场恶战。”苏鹤霖观察了一番周身,下了定论。
只见脚下满是腥红色的泥土,每走几步便能看到一角被掩埋于土中,历经数年侵蚀了差不多的布料。
苏鹤霖伸手捻起一撮红泥,放在鼻前闻了闻,是一股混杂着血腥气的泥土味儿。
他从陆赢川的手中借过火折子,贴着面前的路照了照,目光一扫,发现了一角埋了半截儿的衣料,他微微皱眉,手指用力一扯,竟掀起脚下一整片的红泥。
“好恶心。”陆赢川瞥了一眼暴露在地面上的东西,一脸厌恶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苏鹤霖也着实被眼下这森森白骨恶心到了,这并不是普通的人骨,而是已经被蛆虫啃食地千疮百孔的骨头,早就不知哺育它们几代子孙了。
苏鹤霖看着这具人骨,只觉得自己的隔夜饭差点被逼出来了。
他闭上眼睛,嫌弃地将手里捏着的衣料扔了出去,身子向旁边移了好几丈。
还不等他从人骨的阴影里走出来,便听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自脚底传来,他和陆赢川一同低头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便是吓了小半条命。
苏鹤霖举起火光,一回头,映入视线中的便是一颗紧贴着他的脸的头颅,只差了不到半指的距离,他就要和那颗不知名的头颅来了个亲密接触。
那头颅被一根手腕粗细的铁链吊在了一侧崖壁上,崖内稍微有风吹来,便摇摇欲坠,铁链也开始时不时地发出“哗啦”的声响。
头颅的下方是一具比较完整的尸骨,只是脖颈与头分离开来罢了,几根肋骨或许是因为被腐蚀地太严重,掉在了地上,又不巧被苏鹤霖踩上了一脚。
“罪过罪过,前辈莫怪!”苏鹤霖后退几步,连连向挂在崖壁上的尸骨致歉。
一旁的陆赢川对这具老骨头没什么好感,双手环胸,走近肆意地打量着他,队苏鹤霖问道:“苏仇,你不觉得这家伙穿的……和柳千风那老东西一样吗?”
苏鹤霖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具尸首身上穿着的服饰有些眼熟,似曾在哪里见过。
“你说这会不会是灵澈府哪代掌门的尸身?”陆赢川又道。
苏鹤霖点了点头,表示陆赢川的猜测不无道理,但既然是掌门,为何会死在这种地方?而且这么多年不仅不得善终,还要被困在结界里。
陆赢川的眼神忽然一冷,暗红色的灵力瞬间凝聚于掌心之中,朝着尸首画了个印记,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那印记中涌出,直逼尸首。
“陆赢川你做什么?”苏鹤霖见状,猛地一惊,想要上前阻止,但已经为时已晚。
下一刻,一个近乎虚渺的人形硬生生地被陆赢川给吸了出来。
“这是……柳千风?!”待苏鹤霖勉强看清楚眼前虚弱到快要消散的灵的模样时,顿时瞪大了眼睛,奇怪道。
那被陆赢川从尸骨里吸出的灵分明长着一张柳千风的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鹤霖不由地惊道。
陆赢川知道以苏鹤霖现在的灵力,很难察觉到周身没有宿主的灵,所以解释道:“他一直藏在这具尸骨里。”
没有宿主的灵,即使生前的修为再高深,终会有一日因为耗尽灵力而灯枯油尽,这也是为何这只灵身上的灵力如此稀薄。
“汝……何人?”那灵微微睁开眼睛,打量着苏鹤霖和陆赢川,吃力地从口中挤出了三个字,声音嘶哑到让人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声。
“在下苏鹤霖,我们二人乃参加祭灵礼的灵师,误入此地,不知前辈可是千风掌门?”苏鹤霖抱拳问道。
“祭灵礼……”那灵沉吟了许久,像是在回忆如何说话一样,不太伶俐地回答道:“我是柳千风。”
听到柳千风的肯定后,苏鹤霖和陆赢川更是惊诧了,如果柳千风已经死了,那灵脉之外操办祭灵礼的又是谁?
苏鹤霖浑身的寒毛不禁直立,古怪地与陆赢川对视了一眼后,又问道:“柳前辈,是谁杀得你?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柳千风看了看苏鹤霖,又看了看陆赢川,大抵是看出了些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微妙,他慢吞吞地向二人说起了一切:“吾乃灵澈府第二代掌门柳千风,十年前,府里出了叛徒,引发了一场恶战,也是老夫的一念之差,才害了这么多无辜弟子丢了性命,和老夫一起被困在了这里。”
柳千风说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痛苦与悲悯,苏鹤霖和陆赢川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看那些深埋地底的尸身残骸,心里恍然明白了他们从何而来。
“老夫曾收过一个孽徒,名叫秋巳,两岁时便被捡回了灵澈府,投在了老夫的座下。这孩子那时虽性格顽劣了些,但总归本性不坏,又认学,所以老夫便也一直纵容他,可不曾想,正是因为老夫的纵容,最终才酿成了如此大祸!”柳千风顿了顿,喘了几口气,似乎是灵力已经连支撑他说话都困难了。
他继续说道:“眼看这孩子的修为日渐增进,老夫本想着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但又怕他心性不稳,做事浮躁,便一直将这个想法隐瞒下来,为了磨练他的心性,便撒了个谎,告诉他掌门之位已有人选。恰恰是因为这一句话,才让秋巳迈向了深渊,走了歪路,怂恿了府中半数的弟子内讧,这才有了你们看到的这副样子。”
“至于老夫……”柳千风忽然哑然失声,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叹气道:“秋巳心里对老夫存有怨恨,气不过,便将老夫的头颅割下,尸身悬挂于这深渊峭壁之上,终日受虫鸟侵啄,风吹雨淋,永不善终,一把灵火将其他弟子的灵烧得乌有,唯独留下了老夫。”
“所以,秋巳才将这里封印,而自己则一直以你的身份和样貌掌管灵澈府,可他为什么不直接以秋巳的身份接管?”柳千风口中的真相让陆赢川不禁起了疑惑。
“因为民心。”苏鹤霖低着头,沉声说道。
在得知秋巳的所作所为后,他的心中顿时惊起了一处波澜,久久不能自已。
一模一样……
苏鹤霖一瞬间仿佛明白了花子驭为何宁愿大费周章地不放过他,也不愿自己登基称帝了,因为他还活着,因为花子驭缺少民心!
陆赢川察觉到苏鹤霖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以为他是又想起了自己家破人亡的事情,不免开始担心了起来,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柳千风的身体忽然扭曲了几下,露出痛苦狰狞的神色,语气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这些年,每到祭灵礼时,老夫便用这仅剩不多的灵力幻成流萤,试图将有缘人吸引过来,可这十年来,只有你们跟着流萤来了。老夫的时间不多了,在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之前,有一请求不知二位可否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