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栖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暗潮,最终克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离开,而是转身走到了院门的屋檐下,负手而立。
衣袍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始终落在摇椅上那抹恬静的睡颜上,仿佛一尊沉默的山峦。
时间悄然流逝,整整一个时辰,他一动未动。
只有眸光深沉如海,仿佛要将她的睡颜一寸寸刻入心底。
直到日头西斜,宁栀眼睫微颤,悠悠转醒。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这摇椅真不错,回头想法子也弄一张回去。
她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忽而身后传来一道温润而低沉的嗓音。
“栀儿,可醒了?该用晚膳了。”
宁栀顿时一个激灵,猛地回眸看去,正巧撞入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
裴栖云?!
他什么时候来的?
在这站了多久?这人走路都没声的吗?
她的表情差点儿没控制好,连忙垂眸,旋即面上却挂起惊讶与一丝羞涩,微微福身:“殿下?您何时来的?”
“臣女失礼了……”
宁栀连忙起身整理好仪容,便瞧着裴栖云神色如常的缓步而来,那清冷矜贵的气质,仿佛刚才那个在院中伫立一个时辰的人不是他。
“刚到,见你睡得沉,未忍打扰。”
他语气平淡,却自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走吧,该用晚膳了。”
“是。”
宁栀温顺应下,眼神却落在他因朝雾凝结微湿的衣摆上。
信你刚到才有鬼。
她跟在裴栖云身后,忽而注意到他步伐刻意放缓,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宁栀心头一动,好像他每次都会这么迁就自己。
在她未曾察觉时,唇角止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丝弧度。
躲在暗处的严嬷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自家王爷那刻意放缓以适应宁栀步伐的脚步,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诧异。
她伺候王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如此……小心翼翼。
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也是,殿下把她送到这位姑娘身边,不早就代表了一切了……
裴栖云的主院果然气象万千,比宁栀那小院大了数倍不止。
那亭台楼阁,曲径通幽,陈设低调却处处透着奢华底蕴。
膳厅早已布置妥当,菜品精致,却不同于酒楼里那般奢华,反而更重时令和滋补,显然是用心安排过的。
他倒是挺会来事儿。
两人落座,席间并无多话。
宁栀姿态优雅地拿起银箸,小口小口地用着膳食,动作斯文得体。
这得多谢严嬷嬷往死里操练出来的肌肉记忆。
虽然过程痛苦,但这身皮囊功夫,确实好用。
宁栀觉得自己再继续学下去,就算做国|母的礼仪那都是洒洒水了。
她吃得专心,却也察觉到裴栖云的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深沉难辨,让她忍不住嘀咕起来。
看什么看?吃饭没看过?
宁栀心里翻个白眼,面上却依旧低眉顺眼的,专心对付眼前的佳肴。
用罢晚膳,侍女奉上清茶。
裴栖云才似不经意地提起,语气淡然却透着温和:“明日秋猎正式开始,陛下会亲自主持开场。”
“观礼台旁为你留了位置,视野尚可,你若想去看看,便让玄七带你去。”
宁栀心中一动,观礼台旁?
那是紧挨着皇室和重臣家眷的区域,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宁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上‘战场’,原本还想好好享受两天再说。
毕竟那可是皇家猎场,事非高发地。
虽然她很想避之不及,但说不准就是猎场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宁栀眼珠转了转,也不好不去,但总不能直白的摆出不情不愿的样子。
她面上露出几分受宠若惊和几分雀跃:“谢殿下安排,栀儿……正想见识一番呢。”
管他三七二十一,去了再说吧。
裴栖云看着她微垂的眼睑,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嗯,明日人多,自己当心。”
“是,栀儿明白。”
次日清晨,秋猎场旌旗招展,人声鼎沸。
宁栀并未往那最显眼的观礼台前方凑,而是由玄七引着,在台侧一处视野尚可却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
枪打出头鸟,先观察观察形势再说。
她刚坐定不久,身旁的空位便落下一个人。
来人是一位面容圆润,但衣着华贵的年轻娘子。
约莫十六七岁,眉眼带笑,自带一股富足安乐的气场。
她见到宁栀,眼睛一亮,毫不掩饰惊艳之色:“这位妹妹生得好标致!”
“我是封媛媛,家父是江南织造局的员外郎。”
“妹妹是哪家的?瞧着面生得很。”
宁栀迅速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眼神清澈,举止大方,不像藏奸耍滑的。
江南织造局?
油水丰厚,难怪养得这般珠圆玉润。
结交一下,也没坏处。
想到这里她便也回以羞涩温和一笑:“封姐姐好,我叫宁栀。”
“家父……已故,如今暂居舅父江怀远府上。”
“宁栀?真好听!”
“那我就叫你宁妹妹吧。”
封媛媛似乎也不在意宁栀身份,纯看脸来的。
她性子爽朗,立刻熟络起来:“这位置好,看得清又不用挤在前面应付那些虚礼。”
她说着,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几样精致的蜜饯,大方地分给宁栀:“尝尝,我家铺子新制的。”
宁栀含笑接过,道了谢。
这人还真单纯。
两人一边看着场下准备仪式,一边低声闲聊。
封媛媛是个话匣子,从江南风物说到京城趣闻,最后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羡慕和八卦的语气说道:“宁妹妹,你可听说摄政王殿下订婚的事了?”
“啧啧,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女这般好命,竟能入了那位高岭之花的眼!”
“听说殿下对她极为上心,连秋猎都特意带在身边,安排在观礼台呢!”
宁栀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只轻轻嗯了一声,附和道:“是吗?”
哦?消息传得挺快。
“那……那位未来的王妃,真是好福气。”
自己夸自己,这感觉还真有点怪。
封媛媛没察觉异样,继续感慨:“可不是嘛!真想知道是哪家小姐……”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带着明显的嘲讽:“呵,有些人,挤不进前面的圈子,也就只能在背后嚼嚼舌根,羡慕别人了。”
说话的是个眼神犀利的蓝衣少女,正斜睨着封媛媛,显然瞧不起她商贾之家的出身。
封媛媛脸色瞬间涨红,气得攥紧了帕子,却一时语塞。
宁栀眸光微闪,这就来找茬的了?
虽然目的不是自己,但既然打定了主意结交,总不会让别人碰自己的人。
宁栀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清晰悦耳,带着一丝疑惑:“这位姐姐此言差矣。”
“观礼本是同沐圣恩,何来圈子之分?”
“封姐姐性情率真,分享见闻乃是雅事,总比某些人……当面失仪,徒惹人笑话要强得多。”
她语气温和,甚至带着浅笑,但字字句句都戳在对方失礼的点上。
那蓝衣少女被噎得一愣,脸色变了几变,见周围有人看过来,终究没敢再放肆,悻悻地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