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夜里,长安在看了十多份机器出检的材料之后,还是没有找到时林所说的那“一条线”。而时林和姜活在看了半夜的监控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季家兄弟的母亲,在某一次进入别墅之后,出来碰到顽皮的小孩撞上她时,不自觉地挺了挺身子。
“他妈几岁了?”姜活开了瓶雪碧。
“六十五岁。”
“有舞蹈功底吗?”
时林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回头看了他一眼:“职业教师。”回答完之后,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时林又把视频倒了回去看了好几遍。在反复确认心中所想之后,姜活往楼上的跃层办公室大喊一声:“长安,查一下染色体。”
“啊?”
“查一下男女!”
长安头都没回一下,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方向查错了:“知道了!”她也喊了一声作为回应。
果不其然,三人查出季元卫尸体的改造方向是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女性。直系亲属,又是女性。季家没有姐妹,那只有可能是改造成自己的亲生母亲了。
“你啊,还是少泡在办公室里看书,光有谋略不问世事有什么用啊?”姜活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贱样,一手搂着一个:“明天抓人?”
“不去,空有谋略不问世事不够格。”时林推开了姜活的手。
长安有样学样:“我也不去,今天脑细胞死太多了,明天要补觉,你自己去吧。”
当季家“母亲”被带到审讯室的时候,时林和长安已经在观察室坐着了。而跟着车过来的刘夏,被拦在了局子门口。他绕了几个圈都没找到进去的其他入口,最后有些丧气地坐在了警局侧门对面的花坛上。
就在他以为,终究还是没有能力去完成自己的执念之时,一个人踩着熟悉的步伐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目光被摇曳的树影闪得发花。
“姓名。”审讯室内姜活问到。
那人笑了笑,有些凄凉的神色:“姓名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人,肉体,灵魂都不是自由的,一个代号又可以证明谁是谁吗?”她抬头,眼神与姜活对上。
“季元卫,你的母亲死了,曝尸荒野数年,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我有愧疚的话,她就能活过来吗?”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季元卫了是吗?”
“你们能找到我,自然是有了证据不是吗。但是我,希望我不是。”
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季元卫的故事。在她的叙述中,季元卫仿佛是一个完全与她无关的人物。季元卫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可能应该是一个女孩。他为此受尽屈辱,却在唇齿之间笑着说是一些老套剧情,不值得多说。
唯一一个理解他的人,是一个在胎儿时期就于他共同存在的哥哥,季元生。季元生会在无人时叫他妹妹,给他买裙子和化妆品。甚至会在弟弟被欺负的时候,冲过去大喊:“你们为什么欺负我哥!”
“明明他是哥哥啊。他还是对着那群小流氓说;‘别打我哥!’外人根本分不清我们俩。所以我们俩经常互换身份,他假装是我,我假装是他。但总是在那些,他觉得会对我产生不利的情况下。所以在外界看来,我只是一个斯文的学生。娘娘腔的是他,敏感多疑的是他,老是挨打的也是他。”季元卫笑着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对姜活是有些触动的,他没来由的想到了洛青藓。昨天他就和黑娃回到山上去了。
“说说你母亲吧。”姜活继续道。
“我的母亲,是一个被教化的空壳。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当她打心底讨厌我的时候我才能意识到她是有灵魂的。”在季元卫的口中,母亲似乎习惯了听一些别人讲的道理,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的主观意识。当她得知自己的儿子有性别认知方面的问题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问了她认识的心理学权威应该怎么应对。
结合社会新风潮的刺激,母亲对于季元卫展现了无比包容的样貌。就在季元卫觉得自己得到了不幸中的万幸时,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母亲的悲愤和不适应。那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母亲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情绪,只是想要做一个对所有人来说完美的母亲,即使自己已经挑战到了她的认知极限。
他后来才知道,对于他这种情况,不仅自己需要寻求帮助,家人也需要。但是季元卫爱他的母亲,他越来越无法忍受母亲对自己一味的包容,他想要母亲哪怕骂他打他,至少找到自己。“真正的和解的爱并不是一味的忍让,而是互相袒露真心后哪怕互相挠破脸皮,也依然坚定一起面对的决心。”
听到这里,时林低垂下了眼皮,长安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此时此刻的审讯室外,一个穿着不合身警服的人跟着白鹤进了警局,穿过观察室外的走廊,来到了旁边的监控室。白鹤临走的时候,刘夏看到了监控室桌上的一串钥匙,上面贴着各个门房的标签。
“后来你怎么会和你的母亲互换身份的?”
“因为我母亲,自杀了一次。”
“因为什么?”
“她犯了错,一个很微小的错误。还记得刚断网的时候,全国流言四起。后来报纸上把那段时间称为‘谣言大狂热’时期。我母亲在那时候,相信了一个很多人都相信的谣言。她被骗了,却在被辟谣时觉得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愚蠢至极。”季元卫叹了口气,“我母亲这一辈子,困在了完美二字,不允许自己犯一丁点错误。后来她就自杀了,却没死成,醒来之后她还是想要自杀。她觉得自己必须接受惩罚,才能对得起那数十万因为那个谣言自尽的老百姓。”
姜活想起来了,那是“谣言大狂热”时期最轰动的案子,有不法分子传言,断网是国家要强制所有人进行基因改造,变成一模一样的工作者,所有人都将被剥夺自己的意志和一切社会关系,变成纯粹的机器一般的人类。谣言说只有被选中要改造的地区才断网了。
普通人不知道AI的觉醒,也不知道基因改造的缺陷,被蛊惑的有不少。又加上网络刚断,信息传递缓慢,一个一个听到谣言的地区逐渐变成了被恐惧笼罩的地狱。
“为了让我母亲活下去,我提出了这个要求,让她跟我互换身份。能拖一阵是一阵,我想让她活下去,当然也满足了我变成女人的愿望。后来她接受了基因治疗变得跟我差不多的样子时,来到别墅与我互换身份。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想来,应该是在我离开之后,她失足掉下楼了。她已经六十多岁了,我还逼迫她去做如此伤害身体的基因改造……”季元卫痛哭了起来。
姜活脸上并没有半分轻松的神色,时林和长安亦是如此,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突然之间,审讯室的大门被打开了,刘夏半解开警服,手里拿着钥匙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