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地貌。
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碎石，混合着钢铁的残骸与焦黑的肢体，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齐步少将被人从临时掩体里拖了出来，满脸黑灰，耳朵里嗡嗡作响，半天没回过神。
他刚才亲眼看到，自己最信任的参谋长，就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整个人瞬间就消失了。
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能剩下。
“将军阁下！将军阁下您没事吧！”一名大佐参谋摇晃着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
齐步少将推开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惨状。
他的指挥部，没了。
就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炮击中，他的指挥中枢被彻底摧毁。
“伤亡……伤亡统计出来没有？”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报告将军！指挥部……指挥部直属人员，阵亡超过七成！通讯设备全毁！”
“我们……我们和旅团主力部队，失去联系了！”
大佐参的全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汇报。
齐步少将的身体晃了晃。
“八路的火力呢？他们的炮击停止了吗？”
“暂时停止了。”
“他们的兵力呢？搞清楚了没有？对面到底有多少人！”齐步少将抓住大佐的衣领，歇斯底里地质问。
大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递上一份刚刚由前线观察哨冒死送回来的估算报告。
“将军阁下……根据初步估算，对面的八路，至少有两个加强团的兵力。”
“总兵力……可能超过一万两千人！”
“而且……而且他们至少有两个炮营！每个炮营，都装备了超过六十门各类型火炮！”
齐步少将一把夺过报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数字。
一万两千人？
一百二十门炮？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管这个叫两个团？”
“你管这种部队，叫八路？”
齐步少将喃喃自语，手里的报告纸被他捏得变了形。
他一直以为，八路军就是小米加步枪的泥腿子。
可现在，对面的火力密度和兵力规模，甚至已经超过了他这个甲级师团下辖的精锐旅团！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
新一团阵地。
丁伟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旁边一门120毫米重迫击炮的炮身。
炮管还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过瘾！他娘的，真他娘的过瘾！”
他对旁边的程瞎子挤了挤眼。
“老程，跟着新旅长干，就是敞亮！”
“这炮弹打的，就跟不要钱似的！”
“我老丁带兵这么多年，就没打过这么舒坦的仗！”
程瞎子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脸庞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这笑容一闪而逝，但眼里的兴奋却是藏不住的。
“以前都是咱们眼馋鬼子的炮，今天总算是反过来了。”
程瞎子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味道。
“咱们两个团，硬是把鬼子一个旅团按在地上摩擦，还占了上风，说出去谁信？”
“也就是旅长，有这个魄力，也有这个家底！”
丁伟嘿嘿一笑，正想再吹嘘几句，一名通讯兵突然从后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报告团长！旅长急电！”
丁伟脸上的笑容一收，立刻接过了电报。
程瞎子也凑了过来。
两人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都变了。
“撤退？”程瞎子眉头紧锁，第一个没忍住开了口，“搞什么名堂？现在撤退？咱们明明占着优势！”
“优势？”
丁伟把电报纸折好，塞进口袋，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老程，你再看看地图。”
他指着地图上的正定县。
“孔二愣子那边，是佯攻。现在估计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麻北正龙扑了个空，憋着一肚子火，你猜他会干什么？”
程瞎子顺着他的思路一想，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会北上！和这个第35旅团合兵一处，把我们两个团包了饺子！”
“总算还不算笨。”丁伟点了点头。
“旅长的意思很明白，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打下去，就不是咱们占便宜，是鬼子占便宜了。”
“他娘的！”程瞎子骂了一句，“这刚打爽了就撤，憋屈！”
“憋屈个屁！”丁伟斜了他一眼，“想不想玩个更有意思的？”
“什么意思？”程瞎子一愣。
丁伟嘴角咧开一个弧度，露出一口白牙。
“传我命令！”
“全军！吹冲锋号！”
“什么？”程瞎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吹冲锋号？然后呢？”
丁伟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
“然后，悄悄地后撤！”
命令一层层传达下去。
阵地上的战士们都懵了。
吹冲锋号，然后往后跑？这是哪门子的战术？
但命令就是命令。
下一刻。
“滴滴答——滴滴答——”
嘹亮而急促的冲锋号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数不清的号手，在各个阵地上同时吹响了冲锋的号角，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要将天空都捅个窟窿！
……
刚刚从炮击的惊魂中缓过神来的齐步少将，猛地听到了这惊天动地的冲锋号声。
他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八路……八路要总攻了？！”
他身旁的大佐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疯了吗？麻北正龙将军的援军就快到了！他们要在这时候和我们决一死战？”
齐步少将的大脑飞速运转。
不对！
八路不傻！
他们一定是想在援军抵达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彻底击溃自己！
刚才那轮恐怖的炮击，就是总攻前的火力准备！
“命令！”
齐步少将几乎是吼出来的。
“所有部队！死守阵地！死守临时战壕！”
“没有我的命令，一枪都不许放！”
“把他们放近了再打！撑住！一定要撑到麻北正龙将军的到来！”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残存的日军士兵们，一个个紧张到了极点，死死地趴在掩体后面，手指扣在扳机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们瞪大了眼睛，等待着那潮水般涌来的八路军。
一分钟过去了。
阵地前，静悄悄的。
五分钟过去了。
除了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十分钟过去了。
冲锋号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齐步少将的心头升起。
“去……派人去前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侦察兵小心翼翼地摸了出去，很快，他又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报告将军阁下……”
“人……人……人全跑了！”
“八路军……全都撤了！阵地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齐步少将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跑了？
吹着冲锋号，跑了？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齐步少将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被耍了！
彻头彻尾地，被人当猴一样耍了！
“八嘎呀路！！！”
齐步少将拔出指挥刀，疯狂地劈砍着身边的一切，状若疯魔。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