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江夏城安静下来。
街道上,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灰衣的中年人,步履矫健地走过一条条街道,他既不问店投宿,也不欣赏夜景,而是一直朝城西赶去。他似乎对这一带很熟悉,脚步沉稳有力,却落地无声。
终于,斗笠男走到了一条巷子的入口,立定,转身,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抬腿进了巷子。
巷子尽头的冯记豆腐铺,像其他住户一样,大门紧闭,里面很安静,只是从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显示主人还没有熄灯休息。
“咚……咚……”斗笠男伸手敲门,三长两短,反复两次,然后停下。
半响,门被人从里面无声地拉开,借着微弱的灯光,前来开门的是冯记豆腐铺的主人,也就是九秋上午见到过的,小惠的聋哑爷爷冯老头。
斗笠男闪身进屋,大门被无声地关上。
冯老头掌灯把斗笠男引到后院的一个房间,一阵阴风吹来,他手里的灯熄灭。
黑暗里,斗笠男压低声音,“我要见渡边!立刻、马上!”
“先生见我家少主有何事?”冯老头开口说话,并不像小惠跟九秋说的那样,她爷爷是哑巴,看来,他连自己的孙女都骗了。
“九焰山。”斗笠男吐出简单的三个字。
冯老头一听身躯晃了晃,随即,他在黑暗中跃起,落地时以足尖击地,“嚓、嚓、嚓”连续跃起四次,四次击在四个方位的青砖上。
虽然是在黑暗中,斗笠男却有一双猫头鹰般的眼睛,他把冯老头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第四次击地时,冯老头的脚尖刚一离开,人在腾空的同时,被足掌击过的四块地板砖依次移开,露出一个方形的洞口。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来自洞里的吸引力,猛地把斗笠男吸了进去。
暗黑中,斗笠男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不停地下沉,而头顶响起了青砖摩擦地面的声音,那是冯老头在封地洞口。
斗笠男随即凝气、屈膝、双手抱头,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落地时不被摔伤。
不过,当他的身子滚落于地时,并没有碰触到坚硬的地板,而是落在厚厚的软乎乎的树叶上,他用手一摸,都是槐树叶。
斗笠男知道自己安全了,未等起身,地室里突然亮起灯。
点灯的是大野,斗笠男曾在鸿运天客栈二楼,见过这名日本武士。
“先生怎么来了?”大野也认出了他。
“带我去见渡边,要快!”
大野应一声,在前面带路。
地下宛如宫殿,斗笠男他们先是向左拐,然后下了九十九级台阶,到了一段相对平坦的类似于隧道后,再向右,走了约莫三百米远,就是隧道的尽头,那里摆放了一把梯子,梯子的顶端有一个只能容一人爬出的洞口,洞口隐隐有光渗下来,上面有人守着。
“田中,是先生来了。”大野朝上面喊了一声,示意斗笠男从梯子爬上去,自己依然留在洞下。
斗笠男也不说话,手扶梯子利索地爬了上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朝守着洞口的田中说。
田中点头,左手提刀,右手执灯在前面带路,经过标注着练功房、习静室、生活室等等的小房子后,在一个拐角的地方,田中告诉斗笠男说,少主就在前面茶室里,现在是他煮茶、品茶的时间,斗笠男可自行前往。”
茶室里,渡边一身紫色武士服,正一手拿茶杯,一手拿一本书在看。
斗笠男还未走到门口,里面就传出他的一声厉喝,“谁?”
旋即,一只茶杯如利剑般直奔斗笠男而来,斗笠男身子微侧,避开,同时伸手稳稳接住。
原来,渡边虽然在品茶、读书,但斗笠男人未到体味已先到,他嗅到一股陌生的体味,就以茶杯当剑,主动攻击。
斗笠男端着茶杯进去,里面的茶还是七分,没有溢出一滴,“是我!”
“我们在安和镇分开没有几天,先生深夜来此,一定是有急事。”渡边起身,恭敬地请斗笠男坐下。
斗笠男喝完杯中的茶才开口,“你们撤走后,安和镇的局势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愈发紧张,高仁义原本就跟我们面和心不合,他有自己的小九九,更为可恶的是,这次他手下的人因为私利,导致下错了一步棋,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每一步都不能错!”
“先生是我父亲的挚友,我到中国来时,父亲就叮嘱过,要视先生如父,接下来该如何做,我听先生的。”渡边一脸虔诚。
“安和镇现在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在蠢蠢欲动,应该是来自于朝廷,上次血祭失败后,我重新制定了第二套方案,这次只能成功,如果被朝廷抢在前面,我们两个家族数代人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斗笠男说完,从贴身的内衣里掏出一小节细竹管,拿下一端的塞子,往手心抖了抖,一个小纸卷就倒了出来,他把小纸卷递给渡边,“这是我的方案,但具体的实施日期还未定。”
渡边接过小纸条,看后藏进自己的内衣口袋,“这段时间我对江夏首富万家很感兴趣,从现在到实行第二套计划还有一段时间,趁这空隙,我想和万家玩一把!”
话毕,阴森地一笑。
斗笠男听后,眉头皱了皱,沉思良久才开口,“万家的财富是几代人经营得来的,尤其是万老爷子,骨头很硬不容易啃动,另外,他在京城有强大的靠山,就是与湖广总督关系也不一般,所以我不支持对万家动手,以免节外生枝,毕竟我们的重点是安和镇的薛家老宅。”
渡边点头,表示尊重斗笠男的意见,但他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在心里依然坚持自己的主意。
斗笠男起身告辞,渡边送他来到拐角处。
“我刚才进地宫,发现路线有许多地方改了,不像当初我和你父亲一起设计的那样。”斗笠男指了指前面的通道。
“对,你们以前只设计了一道出入口,即冯记豆腐铺,我住进来后另外加了两道,并把通向冯记豆腐铺的机关,挪到其他通道中,最为重要的是,那些机关我也会不定期地移动、更换位置,如此即使内部出现叛徒,他也无法独自走出去。”
斗笠男点头。
渡边随即吩咐田中送他从新开辟的通道出去。
斗笠男跟在田中后面走了数百米,拐过几道弯后,感受到一股阴气,还有潮湿的夹杂着各种生活垃圾腐朽的味道,一起向他的鼻子涌来,他立马提气强忍着。
当阴气和腐朽之气越来越重时,田中停止脚步,“先生,就快到出口了,我不能再送,不然目标太大会引起怀疑,你直接往前走就出了地面,地面是一片槐树林,林边还有生活垃圾,你越过生活垃圾,另外一边就是一条巷子,然后,你想去哪儿就由你自己选择。”
“知道了。”
斗笠男出了地面,在槐树林中穿行,终于找到那个垃圾堆放地。
他忍着恶心、刺鼻的气味,小心地爬过垃圾堆,踩过碎石回到巷子里,迅速消失在夜色深沉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