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就这样跟在阿难的身后,而原本应该与她在一起的‘阿难’在此刻竟不见了。
刚刚‘阿难’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而她此刻跟在阿难的身后,就这样盯着他孤零零的背影,他的身后是满布的尸体与血腥,他怀中抱着的空见,该是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善念了。
苏颜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他们面对怪物一样的阿难,无一丝还手之力。
虽然只是很久之前的一场回忆,此刻看来仍然觉得触目惊心,那些人有错吗?那些错足以致死吗?
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酸涩,如果易地而处,看着这些愚昧无知的人,人云亦云,只因为信奉弘忍法师,相信他们心中的道,他们便可以无所顾忌,便可以仗着心里的信念,随意去伤害一个又一个人。
只是一脚而已……
真是可笑啊!每一个人都是凶手,可每一个人都只敢承认自己只是踩了一脚,那个尚处年幼的空见,就这样被他们一人一脚踩死了。
所有人都是凶手,都是凶手,弘忍法师是造成这所有一切的因,可他的蛊惑哪有这样深,明明是人心丑陋,他们就该为自己的愚昧无知,为自己那内心的丑恶付出代价。
苏颜想起了一句话,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回过头来看向此刻走在前方阿难,他那青色的袈裟被鲜血染透,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夕阳余晖渐渐散开来,而阿难身上那仅存的暖意也终于隐匿进了一片黑暗中。
白骨寺空无一人,今夜无风也无月。
阿难将空见埋葬在后山之后,手里提着一盏翠竹灯,微弱、昏暗的烛火映照着前方一条狭窄的小路,穿过一片翠竹林,便到了空无一人的白骨寺。
一只苍白无力的手将那盏翠竹灯举起,映照着白骨寺那朱红色的大门,大门之上是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白骨寺。
好似几月之前,还能听见寺庙里敲击木鱼的声音,到处都是念经的声音,以及空见稚嫩的喊着。
“师兄,师兄,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师兄,师兄……”
一声又一声,言犹在耳,那些陪伴他长大的声音,那些他所坚信的道。
全都被他毁了,全都被他毁了……
阿难忽地将手中的翠竹摔落在地,火苗猛地窜起,又一点点的熄灭了。
“你说,我究竟是佛,还是魔,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他猛地转过身来,正好与一直站在他背后的苏颜面对面。
他仍旧是看不见苏颜的,可他却能感觉到苏颜的存在,就像当初在那座孤零零的桥上初遇之时,他以为她是路过的女鬼。
可她几个月来,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她不怕阳光,不怕寺庙,还偶尔能听见她在他的身旁絮絮叨叨。
或许,她不是女鬼。
她絮絮叨叨的时候,表情一定灵动极了,有时她的声音又凄凉极了,像是在怀念着某个人。渐渐地,他好似习惯了她陪在他的身侧,下雨时,总是将雨伞往她在的地方撑过去一点,总想着这样便能为她遮雨了。
后来就再也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了,可他仍然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一直都在。
在他被弘忍法师设计,成了与红鸾欢好的那个人,被执行了棍刑时,以及他被锁在石室里,日日夜夜都要忍受试药的痛苦时,她一直都在。
他能感受到她,他如今满手血腥,造了无数的杀虐,他再也不是那个为了救一尾镜鲤,忍受着饥饿,背着那尾镜鲤在大雪里坚强行走着的小和尚了。
苏颜则是听见阿难质问声时,黑夜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只是听着他的声音,便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一般。
“阿难,我……”苏颜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看着阿难一路走到这样的地步,看见了他在那深渊里的绝望与挣扎。
“你只是阿难,无论你变做了什么样子,你从来只是阿难,只是阿难。”苏颜的声音有些急切,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宽慰没有任何用处。
“之前的道没有了,那你不要了,不要了,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还想是以前的阿难,你就可以做到。”
阿难再次听到了这心心念念的声音,他有些激动,听着苏颜的声音,他一双眸子闪过一丝光亮,下一刻那光亮又隐了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早已满手血腥。”阿难顿了顿,他的心里叫嚣着嗜血的欲望,渴望杀戮,渴望复仇。
“那些人都该死,该死!”
阿难说完话之后,便发疯一般往山下跑去。
苏颜也一并跟在他的身后,为什么她看着这样的阿难竟会止不住的难过,不是对于一个陌生人走到如今处境的绝望,而是想要救赎他,想要拉他出那深渊。
马上就要知道真相了。
到底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
苏颜就这样跟在阿难的身后,二人在暗夜里奔跑着,一个是陷入绝望的挣扎,一个是想要寻找真相的坚定。
阿难奔到那座孤零零的桥上之时,便停了下来,他忽地转过身,对着苏颜的方向笑开来,只不过那笑意藏在了黑夜里。
“我好想,好想见一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