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冕再次掀开营帐的帘子,烛火的光晕在帐内摇曳,映照出一道沉静而挺拔的身影。范克忠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柄长刀,刀刃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刀身光滑晶莹如晨露,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在刀身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抚摸一位多年并肩作战的老友。那刀,是他自成为北境关守将以来,从未离身的佩刀。
十几年来,范克忠每日必亲自擦拭这柄刀,从不假手于人,军中上下皆知,他对刀的执着近乎偏执。他曾对麾下将士说过:“刀,是武人的命。自己的刀,得自己伺候。刀若养得好,战场上它就会护你周全,助你斩敌破阵,所向披靡。”
烛火跳动,刀刃上的寒光仿佛回应着他的话,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于冕站在帐门口,看着范克忠那粗糙却稳如磐石的手,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敬意。他知道,这把刀,不仅仅是范克忠的兵器,更是他的信念与魂魄。刀与人,早已融为一体,成为北境关最坚固的防线,而今日范克忠此举,无异于颠覆过去三十几年的信念。
“将军。”于冕轻声唤道。
范克忠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却又带着一丝温和:“来了?坐吧。”
于冕依言坐下,帐内一时静谧,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和范克忠擦拭刀刃的沙沙声。
范克忠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于冕身上,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把刀,送你了。”
于冕一怔,抬头看向范克忠,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此刀名晨光。”范克忠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在讲述一段尘封的往事,“这刀是天底下少见的天外玄铁打造,锋利无匹,坚硬至极。最神奇的是,此刀杀人不沾血。”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当年我刚坐上这北境关守将的位置,钱将军将它赠予我,说宝刀当配英雄。今日,我将它赠你。此番前去草原,你当以此刀为国多杀敌。”
话音落下,范克忠将刀递向于冕。于冕双手接过,刀身冰凉,却仿佛有一股暖流从掌心直透心底,他郑重道:“多谢将军。”
范克忠没有多言,转身从案下取出一面破旧的旗帜。旗帜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破碎的“北”字依稀可见。他将旗帜递给于冕,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这是北境守夜人小队的旗帜,在土木堡一战中被瓦剌人夺去。此番,你要将它带回来。”
于冕接过旗帜,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布料,仿佛握住了无数先烈的手。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将军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范克忠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于冕,你可知道,夺回这面旗帜,不仅是夺回守夜人的荣耀,更是你父亲对你的期许。”
于冕一愣,心中骤然掀起波澜。他张了张嘴,还未及追问,范克忠已经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去吧,别让老子失望。”
……
北境关向北一百二十里,便到了茫茫大草原的边缘,越往草原深处走,牧草便变得有人的膝盖那么高,浓密茂盛,不时能看到身躯庞大凶悍的草原狼,一群一群的趴在自己的领地上休息,草原狼是很讲规矩的,它们不会随便过界,自然也不会允许别的生物过界。
除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草原狼在草原上便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可就是如此凶悍的草原狼,却对侵入它们地盘的一行人充满了警惕,甚至不敢靠近,连发出凶狠的吼声都不敢,只是远远的目送这一行人离开。
这一行人,身上的杀气四溢,进入草原已有四五日,再继续深入就会遇见瓦剌的斥候了,他们从马上下来,牵马而行。
广白走在最前面,手中握着横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
王玄明跟在于冕身后,低声抱怨:“这鬼地方,连个路标都没有,咱们怎么找到瓦剌部落?”
于冕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按照地图,前方三十里就是瓦剌部落的营地。”
广白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上的泥土:“有马蹄印,新鲜的马蹄印。”
于冕心中一紧,低声道:“小心,前方可能有斥候。”
李不抢撇了撇嘴:“斥候?宰了就是了。”
陈不争瞪了他一眼:“不抢,别瞎说话。”
李不抢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穿过绵延不绝的牧草,前后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于冕等人终于在一处小树林前停下。树林坐落在一座小土坡上,坡下蜿蜒着一条清澈的小河,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仿佛一条银色的丝带,静静地流淌。站在土坡上,瓦剌部落的营地隐约可见。营地里灯火通明,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人声鼎沸,欢呼声、鼓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庆祝某个盛大的节日。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烈酒的醇厚,仿佛连风都带着几分醉意。
于冕凝望着远处那片灯火通明的营地,目光深邃似有星光,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每一步的细节。他低声开口,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看营帐的热闹程度,今晚应该是他们的狩猎节。你们先在这里等候,我和广白潜入进去,看看能否找到太上皇所在的营帐。”
王玄明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就你们两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我跟你们一起吧。”
于冕略一沉吟,随即点头:“好,我们三人一起行动,扮成瓦剌人混进去。”
身为夜不收,伪装成草原人早已是他们最基本的技能,甚至可以说是融入骨血的本能。
三人迅速行动起来,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他们换上瓦剌人的服装,粗糙的皮甲、宽大的袍子,再配上浓密的胡须,转眼间,三人便与草原上的瓦剌人无异,只是广白的身形稍显单薄,即便穿上了厚重的衣袍,依然显得有些瘦削。
广白低头看了看自己,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看来我还得再多吃几块肉。”
于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身形不重要,重要的是眼神和气势。记住,我们现在是瓦剌人,眼神要凶,步子要稳,别让人看出破绽。”
三人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随即迈步朝着营地走去。
走到近前,营地里人声鼎沸,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然而,越是热闹,潜入的难度反而越大——守卫虽因节日而松懈,但人多眼杂,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直接混进去风险太大。”于冕低声说道,目光扫过营地外围,“守卫虽不多,但每个入口都有人把守,我们即便扮成瓦剌人,也未必能完全避开他们的盘查。”
王玄明点头附和:“而且我们三人同行,目标太大,容易引起怀疑。”
广白沉吟片刻,忽然指向营地西侧:“那边有一条小河,河水不深,但水流湍急。瓦剌人习惯在河边饮马,或许我们可以从那里潜入。”
于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小河蜿蜒流过营地边缘,河畔隐约可见几匹未拴的马匹在河边饮水。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主意。我们从河边绕过去,避开正门的守卫。”
三人迅速行动,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土坡悄然下行,来到小河边。河水冰凉刺骨,水流湍急,发出轻微的哗哗声。于冕蹲下身,用手试了试水深,低声道:“水不深,但水流急,大家小心些。”
他们脱下靴子,卷起裤腿,蹚入河中。河水没过膝盖,寒意直透骨髓。三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逆流而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河边的马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望了望,但很快又低下头继续饮水。
靠近营地边缘时,于冕忽然抬手示意停下。前方不远处,两名瓦剌守卫正站在河边低声交谈,手中握着弯刀,目光不时扫过河面。显然,即便是节日,瓦剌人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不能从这里上岸。”王玄明低声道,“会被发现的。”
于冕目光一闪,指了指河对岸的一片芦苇丛:“我们从那边绕过去,芦苇可以掩护我们。”
三人悄然转向,蹚过河中央,钻进对岸的芦苇丛中。芦苇高大茂密,几乎完全遮蔽了他们的身影。然而,芦苇丛中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沼泽里,稍有不慎便会陷进去。
广白一脚踩空,险些摔倒,幸好于冕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小心些。”于冕低声提醒,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穿过芦苇丛,他们终于靠近了营地边缘。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营地外围有一圈木栅栏,虽然不高,但顶端削尖,显然是用来防止野兽或敌人潜入的。
“翻过去?”王玄明低声问。
于冕摇头:“不行,栅栏上可能有铃铛或陷阱,一旦触碰就会惊动守卫。”
广白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缺口:“那里似乎有个狗洞,或许是瓦剌人用来让狗进出的。”
于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栅栏底部有一个不大的缺口,勉强能容一人爬过。他点了点头:“就从那里进去,大家小心些,别发出声音。”
三人匍匐前进,靠近缺口。于冕率先钻了进去,动作轻盈如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王玄明和广白紧随其后,也顺利潜入。
进入营地后,他们迅速躲到一顶帐篷的阴影下,稍稍喘息。营地内人声鼎沸,篝火旁的人们载歌载舞,酒香与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然而,这份热闹却让于冕心中更加警惕。他知道,越是热闹的地方,越容易隐藏危险。
“接下来怎么办?”王玄明低声问。
于冕目光扫过营地,低声道:“太上皇的帐篷应该在营地中央,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我们得避开人群,从帐篷之间的阴影中穿过去。”
三人借着帐篷的掩护,悄然向营地中央移动。然而,刚走没多远,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于冕迅速抬手示意停下,三人屏住呼吸,躲在一顶帐篷后。
只见几名瓦剌贵族模样的人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手中端着酒杯,显然已经喝得半醉。其中一人忽然停下脚步,朝他们的方向望了望,皱眉道:“那边好像有人?”
于冕心中一紧,正欲行动,忽然听到帐篷内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那贵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阿依娜的帐篷,难怪有动静。”
几人哈哈大笑,转身离开。
于冕长舒一口气,低声道:“好险。”
三人继续前进,终于靠近了营地中央。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心中一沉——中央的空地上,一顶巨大的金色帐篷矗立在那里,周围站满了守卫,个个手持长矛,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
“这帐篷……难道是瓦剌首领也先的?”王玄明低声道。
于冕摇头:“不,也先的帐篷应该在更深处。这顶帐篷如此显眼,倒像是故意引人注目的。”
广白忽然低声道:“或许……这是个陷阱?”
于冕心中一凛,正欲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迅速转身,只见一名瓦剌少女正站在他们身后,手中端着一盘烤肉,目光疑惑地望着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少女用瓦剌语问道,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警惕。
于冕心中一紧,正欲开口,王玄明却忽然上前一步,用流利的瓦剌语笑道:“我们是杜尔伯特部的,来参加狩猎节,结果迷了路。”
少女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怀疑:“杜尔伯特部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王玄明笑容不变,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银饰,递给少女:“这是我们部落的信物,便送给你了。”
少女接过银饰,仔细看了看,眼中的警惕稍稍消散:“原来如此。你们要去哪儿?我可以带路。”
于冕心中一松,却故意装作醉汉的神态,扯着大舌头口齿不清的说道:“我们想去看看那顶金色帐篷,听说……听说里面有很多也先大人的宝物。”
少女看着于冕嘴角流下的口水,有些厌恶的摇了摇头:“那帐篷是首领用来迷惑敌人的假目标,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若是想看宝物,不如去东边的帐篷,那里有汉人的商队过来,正在举行拍卖。”
于冕心中一动,连忙道谢,却依然装作醉汉,说道:“多谢姑娘指点。姑娘要不要一起喝点?”
少女摇头,转身离开。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阵后怕。若非这少女提醒,他们恐怕已经落入了瓦剌人的陷阱。
“接下来怎么办?”广白低声问。
于冕目光坚定:“去东边的帐篷,太上皇很可能被关在那里。”
三人悄然转向,朝着东边潜去。
夜色深沉,营地的喧嚣仍在继续,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