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爱上过浑蛋,这些家伙天生就敏感,神经质又吸引人,等他们变身成怪物我们都很吃惊。
时隔五个月,再一次回到缙云山。
山中林海苍莽,古木参天,陈桑榆在山路上独行,手指梳过丝丝夜风,为小明山长水远地夜来,从二十一岁的夏天起。
小明比她大一岁,二十二岁在缙云山削发为僧。她又惊又痛,连夜飞重庆,连哭带闹地扑打他:“我爱《西游记》,可我不希望你是和尚。”
“这不影响什么。”小明抱一抱她说,“我只担心你,你这臭脾气,在外头怕是会吃亏。”
她咬着牙说:“我会改,我不让你担心,我改。”
从那年起,她性情大变,周杨总疑惑这源于她遭受过惊天巨变,但最惨痛的是小明。他的父母开了一间电器行,开车去工厂订货时,被歹人盯上,遭遇了劫杀,双双毙命。这件事上了次日的《宁波晚报》,但七年过去了,凶手仍逍遥法外。
十九岁的宋明山一夜之间成了孤儿,父亲生前常说:“等你大学毕业,就考公务员,闲了好来帮帮手。”他就死扛到念完大学,可父母已惨死,他心中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苦痛,沉甸甸地压得几近窒息。陈桑榆和他的大学都在上海,隔得也不远,每周都去陪他,他一直没有谈恋爱,会对她说起极端的情绪,“我总梦见他们,浑身是血向我求救,还梦到妈妈对我说,你要报仇啊,为我们报仇。”
他夜夜思量,终有一天,将走南闯北上天入地追索,把复仇之刃刺进仇家的胸膛,以血还血,方是清净。是的,他放不下,陈桑榆说:“就算那样,我也和你站在一起。”
陈桑榆二十岁生日时,小明请她看老电影《青蛇》,看到白娘子为了营救许仙水漫金山,心有灵犀地两相对望。大开杀戒,生灵涂炭,修罗的美艳杀戮很快意,而世间情爱到了极致,竟是这般决绝和悲怆。
但她决计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修道念佛,化解仇恨。不是说好了吗,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逢魔杀魔遇神弑神的吗。他皈依后,她去看他,他穿灰色僧袍,伏案用钢笔抄录佛经,屋子不大,很阴凉也很黯淡,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像监狱般让人悲伤。她很冲动,只想拉起他跑开,回到过往的时光。
同济大学物理系年年拿A类奖学金,和导师联名,在美国光学学会出版的权威杂志发表论文的高材生,二十二岁以后的漫长岁月将如此度过。陈桑榆花了将近一年时间才控制住自己不再幻想他还俗,并且接受事实,因为,这是她最好的朋友的选择。
他说:“科学和宗教是两驾马车,殊途同归。你视我为好友,才会无法置信,想把我弄回去,可这世界上的僧人千千万。事情不临到你头上,你就熟视无睹,不会痛,但何必呢,俗世和庙堂都在同一个空间里,本该无界。”
陈桑榆很难过:“既然是无界的,你尘缘未尽,何苦出家?”
年轻的僧人莞尔:“越是未尽,越要靠修行来化解。”
她骂他:“修行在于修心,大可在家诵诵经,跑来当和尚干嘛?矫情!”
小明扶住她的肩膀,他法号是苍远,可她只固执地喊他小明,一喊十数年:“将来你就会懂,有一些眷念非得动用非常规手段斩断不可。”
她泪光闪动:“可你能行吗,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素食者,还有……禁欲者?”
小明大笑:“前者很好办,想象一下,自己是韩国的穷人,顿顿辣白菜海带汤,一辈子吃不起肉,不也过来了?后者嘛,也不难,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不着才是最上乘的,对吧?”
身体能让心灵沉睡,反之亦然,不然如何理解植物人呢。陈桑榆破涕为笑:“你这妖僧!”
妖僧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咂巴着嘴:“素菜做得好是很美味的,海天牌黄豆酱你吃过吗,用来炒大白菜一级棒。”
陈桑榆捏他的耳垂:“怪不得大师越发宝相庄严了呢!”
“嘿,嘿嘿。”他又说,“老干妈豆豉酱拌面条也是一绝哎,我常品常新。再透露一条,金圣叹临终遗言说,花生和豆干同嚼,有火腿味,也诚不欺我。”
陈桑榆哭笑不得:“你这馋鬼,既然口舌之欲还没解决,不如学鲁智深,当个酒肉和尚得了,别太形式主义啦。”
“不,有些禁忌必须遵守。”《水浒传》是他叮嘱她必看书籍之一,缙云山多年,他仍对它很推崇,“施耐庵写了那么多人,但他的理想,折射在锦口绣心的燕青身上。”
“燕青才情四溢,风流而有度,很讨女人喜欢,可我最爱李逵,李铁牛。”
小明一笑:“我大学时也爱他,但他骨血里很凶残,不如鲁智深。鲁智深是深情大义的,粗中有细,还懂爱护女性……阿宝,你别为我可惜,在寺院里,我回到了十几岁的心态。”
多滑稽,恋人喊她小弟,好友唤她阿宝。十二岁时,她短短头发,又常穿白T恤和背带裤,去毛豆家做客,他奶奶快七十岁了,眼神不好,夸她:“这小弟长得蛮登样!”
毛豆揉揉她毛茸茸的后脑勺,从此只管她叫小弟;而三年后认识的小明,却说她是滴溜溜的一颗宝石,光华流淌,她很爱这昵称。许多年后,毛豆走掉了,视她为至宝的人还在,同她分头成长,彼此善待。
小明的出家是陈桑榆之前的人生里,对她打击最大的一件事,没有之一。但她也亲眼看到山中岁月消弭了他背负的血海深仇,仍是干干净净宛如少年,再无戾气,那么,已可欣慰了吧。他是学者、公务员或僧人,有什么区别呢,重要的是,他是她的刀鞘,以最温暖坚持的感染力,使她淡化心头的锐利,还刀入鞘。
少不经事时,她对世界心存敌意,怒火中烧,横眉竖目。但年岁渐长,不再信奉以暴制暴,逐一将“宽容、忍耐、体谅”等愉快地落实,再不允许自己不择手段地掠夺。
小路上白色曼陀罗盛开,空气像掺了牛奶般清美,陈桑榆只觉这一幕很像千年前的景阳冈。《水浒传》里说,武松喝了十八碗烈酒,“将梢棒绾在肋下,一步步上那冈子来。回头看这日色时,渐渐地坠下去了”。她缓缓忆起原文,竟如金圣叹的批注般,“我当此时,便无虎来,也要大哭。”
关于和你,这一路我无愧于心。但你仍将我抛在荒野,四周草木皆兵。眼泪便是这么下来的,在深夜的缙云山登高赶路,野鸟扑簌簌地乱飞,愁云惨雾的月牙儿恹恹地照着。似有一只巨鸟扑腾着玄色翅膀,从心间凄厉叫着飞过,此念一生,心志大灰,陈桑榆心脏猛然钝痛,泪水长流。
这是接到毛豆打来的分手电话后,她第一次哭出了声。二十一岁的暑假,小明刚出家,她和毛豆在缙云山上各捧一本《水浒传》看,毛豆问:“景阳冈是武松的成名地,从此就被称为英雄,扬名天下了,金圣叹为啥想为他哭?”
小明说:“他是感叹武二颠沛流离,最后落得残废出家,一生孤苦吧?人在最辉煌的时候,想不到前方将会有层出不穷的厄运等着他,但后来人倒回去看到了,哪能不伤感?”
再多盛名又怎样呢,晚景很凄凉。她当日想不明白,非要到此间,才看清命运的残酷。是啊,不能回想,不能回想从前的甜美辰光,热恋时的浓情蜜意还历历在目,却已魂飞魄散。
她很幸运,有过最得意的爱情,和他纵情高歌,风一样自由火一样热烈。这是她最珍爱的东西,但已不可再现不可重复了。她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
山回路转不见君,而她只能掩面,徒劳地哭给青山听。
见着小明,夜已深沉。她深夜造访,他亦安然地接待,带她到山顶的缙巅山庄入住。六年来,她只在这家度假山庄住,和偶遇的旅人香客谈天说地,更多时候,会搬小藤椅坐在一侧的观景台俯瞰缙云主峰,日复一日散漫而过。
本以为见面后,会倾尽连日来压抑的伤痛,但胸中襞积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语无,她只觉什么都不用多说,说不说,他都是明白的。她奔波千里,想换取的,也不过是相对而坐的安心,读诗或不读,闲话或喝茶,哪怕仅仅是并排坐着,发发呆都好。
山谷有薄雾,很沁凉,让人思之落泪。在没有开灯的山巅,陈桑榆捧着毛峰茶喝,几千年前的群山沉默,万千神佛也皆沉默,她的所见所呼吸,和千年前的武松一样,和燕青一样,和鲁智深一样,她痛不欲生的经历,也只是寻常人所遭遇的一种,搁在自然界里,是多么渺小到不值一提。
然而她依然感到痛。小明从前对她说过,佛家把“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和求不得”称为人世七苦,但七苦实则是一苦:求不得。这世界的前进,是靠欲望推动,但同时它使人痛苦,人常常会因为贪欲为自己挖坑,跳下去了再哀嚎命运不公。这纯属自作自受,不能怨天尤人。
她说:“每次见你,我都会感到内心安定。可是我呀,我贪婪。我想要天长地久,求不得。”
人无论攫取多少,最终都将回归尘土。道理她都懂,但欲望从不由她控制。小明说:“我想父母都还在生,也求不得……但是,生本身就是苦,他们是往极乐去了。”
“用佛家的话,是缘尽了吗?生也算是苦的话,佛法是不是太悲观了呢?”
小明看着她:“是客观。”
度假山庄被远远近近的植物清香团团拥抱,她给自己添了点儿热茶,在幽暗的光亮中看小明的侧脸,大学时,她一再走过国权路,去同济看望他。最难忘毕业那年初夏,她站在栏杆前,看他在雨中踢球,在泥泞中不断跌倒又爬起,他穿白色球服,头发贴在额前,脏而性感。
大雨滂沱,那场足球赛已经接近尾声,小明说过最爱踢雨球。她撑着伞,远远地望着他进球,是难度极大的倒勾,庆祝时他像有心电感应,向她的方向看过来,随即张开双臂,做飞翔状。
那是他父母出事后,她头一次看到他意兴飞扬的样子。而初识时的他,是多志得意满的一个人。
她没料到,这场瓢泼般的大雨两个月后,小明在缙云山游荡,开车行在林荫道,天窗开着,音乐向天空冲去,若有若无的雨丝纷飞,他给她打电话,很平静地说:“我要留在这里。”
一念之间,世间再无宋明山,多了一个名唤苍远的僧人,他在十二岁时随父母游历过的缙云山出了家。后来她问他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蓦然想起曹操那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明白自己佛缘到了。”
这很玄,她很费解,也很介意他出家为僧。修行是孤苦之旅,她担忧他,他却说:“都一样,不管你拥有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她仍无法理解,她坚信自己永不会成为一个信者,并且她也不愿成为,怕束缚。但谁又能说得清,什么才是真正的束缚呢。她看见他在佛经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问:“不都说来世一遭,所有的不过是必经之路吗?参破不参破,人生也就百年好过,你们的执着,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对,俱幻象,皆为空。”小明不大和她说佛理,理由是他并非得道高僧,拿一点儿心得糊弄人,太像江湖术士,他不想。只是有次她又忍不住问他,决意放弃凡尘俗世时,究竟是怎样的感受,他给她举例,“很难和你说得清,但出家第二年冬天,雨雪中的凌晨三点半,我在厨房帮着烧火,炉火很旺,雪落得急,一时脑中空空,只剩陶醉。”
三年后的冬天,她在山中小住,心中别无一事,但夜不能成寐,卧听鸟声啾啾,天色欲晓时分向外看,窗外飘满大雪,天下宁静,才彻底明白了他。
又再三年,她重回缙云山,心中万念纷沓,从梦里痛哭而醒,一看时间,堪堪凌晨四点,小明早已返回寺中。
梦中,是他盎然的样子,在笑,不是对她。她披衣起床,又去观景台小坐,但那儿已被别人抢了先,月亮隐去了,蒙蒙的光线里,女人问:“来看日出?”
“不,睡不着。”她提着藤椅过去,问,“你呢?”
女人的面容看不分明,但谁在乎呢。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也能平平淡淡地聊着天:“你是失恋了?我是离婚了。”
女人胡晓玲很健谈,或许是憋得太久,急需情绪垃圾桶:“我和他也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他家穷,我父母不同意,我和他们吵翻,偷了户口本跟他结婚……”
发迹后丈夫找了小三小四,冷落原配,从古到今都常见,但它是当事人最惊心动魄的惨剧,越重情的人,越伤得深。
陈桑榆抱着十八哥,胡晓玲抽烟,小小的微光在指间一闪一闪:“最难的时候,我找我弟弟开口,他在美国读书,那些钱都是他洗盘子换来的呀,他在家娇生惯养,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但我真没办法了,逼他三天内给我汇一笔钱救命。我拿去帮他还债,别人都说我有情有义,但有情有义只换来无依无靠。等我还钱时,我弟弟才说了实话,洗盘子哪有那么好赚钱的?他啊,把生活费都搭上了,还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同学借,吃了几个月面包夹榨菜。”
听声音,胡晓玲的年纪不小了,陈桑榆斟酌着措辞:“大姐,我有个朋友,她失恋后强撑着干活,结果抑郁了三年,反反复复的,好一时坏一阵,在暴肥和暴瘦中来来回回,最严重时被送到精神病院进行强制药疗,但也熬过来了。”她摸出手机,将康乔发给自己的短信念给胡晓玲听,“不想复述苦逼的往事,只想告诉你,吸取更多的正面能量才能重生。”
胡晓玲长长叹气:“我找不到办法了,我想出家。”
“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出家人,但他是彻悟后遁入空门的,他和我说,很多人信佛,是想借助信仰来顶住内心的幻灭,但力量感从来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内在。我和你也经受了大同小异的事,互相打气吧,在心里重修一个发电厂。”
胡晓玲看向她:“我自救不了了,得靠菩萨保佑。”
陈桑榆默然,隔一下问:“你想出家,可你的孩子呢。”
“火烧眉毛,只顾眼下。我这样子,对他又能带来什么好的影响呢,不可能更坏了。”胡晓玲说,“大家不都说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她们就都静了下来,那一整夜,陈桑榆都在观景台坐着,很琐碎很遥远的记忆钻进脑海归位。十二岁,她在念初中,人很贪玩,都快开学了,寒假作业还没写完。慌了神,借同学的猛抄一气,不方便在家里抄,怕父母发现,就跑到图书馆阅览室,一边抄一边东张西望。
毛豆在她右侧翻航海画报看,时不时鬼鬼祟祟地看看她。她大怒,拧开墨水瓶子,刷地泼在他画报上:“你笑什么笑?!”
这是他们的初相识,毛豆竟也没翻脸,照样笑嘻嘻:“少侠救你一命。”抓过她的作业本,飞快写着字,不忘嘲笑她,“填满就行了,那么多本,老师不会检查太仔细的,你还照猫画虎一丝不苟?也太老实了吧?”
她凑近一看,他压根不过脑子,公式信手乱填,但乍一看也瞧不出问题。她后来结交的朋友也都是他这一型,聪明而邪气的,小明和张怀天都不例外。
当晚她请他吃梅花糕,他却闹着要吃冰,大冷天,她冻得吸溜溜,他把冰渣儿嚼给咯吱响,眉飞色舞地问她:“你喜欢船模吗?我们做船玩吧!”
十五年后,毛少侠鸟枪换炮,和别的姑娘玩上了真正的船,不是Boat,是Ship。他撇下她在这冷寂的深山里和陌生人互诉衷肠,罔顾她的死活,不再救她一命。
胡晓玲在身旁呆呆的:“此生所有欢乐场面,都是他给的。谁晓得最难受的,也是他给的。”
这话让陈桑榆难过得只想吐血,她又何尝不是。浓重的黑暗里,胡晓玲说:“他也没说非要离婚不可,男人嘛,很重视家庭的稳固性的,是我坚决要离,但谁想到不离婚我难受,离了我也难受。我一想到自己过不去这道坎,可他敲锣打鼓办喜事,我就恨,我想过要跟他同归于尽,但他防着我,我没机会。我儿子归他,他跟我说,妈妈你别难过,明天我就养两条牛头梗,咬死他。”
一刹那,陈桑榆想起陶园说自己很怕和母亲单独相对,母亲不止苦水多,心也多,弄得亲戚朋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落魄的人就这点最可恼。胡晓玲还算节制的,自己笑了两声:“要动真格吧,我也做不出来,不过,说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呢,他和别人还千夜恩万夜恩呢。我倒是念旧情,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厌恶都摆在脸上,他连掩饰都不,彻彻底底的不留情面。”
被耳鬓厮磨过的人弃之如敝屣,这样的事时有发生。胡晓玲说了太久她自己,总算想到了身边也是失意人,问:“那你呢?”
“也是类似的事,差不多。”
“说出来会好一点。”
“不,说出来并不会好一点。”陈桑榆说,“人家吹吹打打入洞房了,我呼天抢地也没用,他不喜欢你了,你死在他跟前,他还会嫌你好夸张,不如好好控制自己。”
胡晓玲不出声,陈桑榆又说:“失恋对个人来说,是九死一生,但别人看来,小事罢了……”
几天来,她头一回向别人提及失恋。她们投缘地聊到天亮,晨光中,陈桑榆看清胡晓玲的长相,风很冷,她瘦瘦的一个人,伶仃地双臂互抱,萧索得像化石,配得上人淡如菊这四个字,无奈男人多半喜欢追逐俗艳热闹的女人。胡晓玲也打量着她:“陈小姐,你年轻又好看,他也不要你?”
她一头嗜睡之狮,怎比得过人家少年中国,陈桑榆说:“总有比我更年轻的。”
胡晓玲气色很坏,忽然疲态尽露,用手撑着头:“他也找了个小的,还跟我说,你恨我吧,陈小姐,我是恨!”
“‘希望你不要恨我’,就跟‘你恨我吧’一样既无赖又可恨。”陈桑榆说,“大姐,网上流传着两句话,很有意思,一句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有人篡改成,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另一句呢,说是知道你过得不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胡晓玲恶狠狠地说:“不开心算啥,我要诅咒他破产,家破人亡!”
可是,也是有过花好月圆的好时候吧,陈桑榆站起身,一轮红日正升起,漫山枫叶像喝醉了酒似的,红得耀眼。缙云山的秋天总是这样美,银杏金黄,榉树浅红,层林尽染,而她要去睡了。
不借助酒,竟也能昏天黑地长睡一天。醒来是傍晚了,秋风起了,寺院落叶满径,被浓雾笼罩,她去找小明,他刚吃过饭,屋内点着雪样亮的灯,他在看《水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