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巧珠笑着说,“你是不知道啊,逸朗可宝贝那本同学录了,连去大学报道也带着。我还记得那年暑假刚开始,他从学校回来连行李都没顾上放家里,便过来看我了。回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把册子落在这里,要不是他姑姑亲自给他送回去,就要把他给急坏了。”
说起这件事,张双城也记忆尤深。
只听到她附和着说,“那一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像只盲头苍蝇般四处寻找那本同学录,明明那个时候是寒冷彻骨的冬日,他额上都是汗,急得眼睛都红了。”
“我还笑话他说,不就是一本同学录吗,至于那么紧张吗?他却说我什么都不懂。”
李心桥心中为之一动,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她望着照片上穿着毕业服,被众人簇拥着的张逸朗,淡淡地说了句,“出了社会工作以后,便会发现同学情是最没有功利性的,也是最纯粹的,就拿我来说,即使工作单位里有很多同事,但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
“幸好我还有一个小学就认识的同学,也是我的闺蜜,一直保持着联系,平日也能跟我说上几句知心话,我已经觉得很难得了。”
“张逸朗是个念旧情的人,加上高考过后班里很多同学各奔前程,考取的大学不在一个省份里,要一一联系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对于这种见证“革命情谊”的同学录,他着紧些也能够理解的。”
黄巧珠见李心桥把这件事轻轻带过去,有些不甘心,便又发了一个大招,“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和逸朗考的大学虽然不是同一间,但两所大学排名相近,地理位置也相邻,貌似都在一个大学城里的吧?怎么后来再也没有听逸朗提起过你?那个时候你们闹矛盾了吗?”
被勾起往事,李心桥露出一丝尴尬,只能避重就轻地解释说,“高考后我没到那间学校注册,直接就去了M国修读新闻与传播学,毕业后便留在当地的报刊工作,很少回国。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的关系便淡了。”
“要不是这次回国遇到了老太太您,我还不一定能和他碰上面,只能说这世界太小了些,这么巧合的事情还能让我遇上。”
张双城看穿黄巧珠的意图,左右不过是想撮合两人罢了,便意有所指地试探了句,“那算不算得上有缘千里来相会?”
李心桥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故意接话说,“那证明我和老太太的确有缘,我在M国的时候住在西雅图那边,老太太呢?”
黄巧珠回道,“西雅图的确是个好地方,我也考虑过定居那里,不过最后还是选择在洛杉矶。”
李心桥见成功把话题扯开,心中暗喜,又说了句,“洛杉矶那边医疗水平比较高,知名的专科医生也多,等老太太回去后,好好把身体养好,等我得空回M国的时候还能去探望您,顺道也感受一下洛杉矶的热闹和与别不同的风土人情。”
就在三人聊得正欢时,李心桥抬眸发现张逸朗已经站到了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也不说话,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有多久了。
此时张双城见李心桥突然不说话了,抬头也见到张逸朗倚在门前,便语带嗔怪道,“你这孩子,到了家也不说话,我们在这里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呢,你要不要也过来看?”
张逸朗指了指腕上的手表,“可是现在已经七点多了,你们都不饿吗?我可是饿坏了。”
看到张逸朗有意撒娇,黄巧珠的目光也变得宠溺起来,笑着说,“今天知道你回来,特意叫喜姐做了你喜欢的菜,一会儿你多吃些就是了。那我们都出去吧,等吃完了饭,还有时间的话再看吧。”
等众人出了客厅,原本四四方方只能坐下四个人的桌子,已经打开成为了一张圆桌,上面摆了七八个菜,有荤有素的,无一例外冒着热气,单看菜式搭配便知道喜姐是用了心思的。
张双城扶着黄巧珠先入座,张逸朗坐在张双城的下方,特意把靠近黄巧珠的位置留给了李心桥。
李心桥见桌上只摆了四份碗筷,又见喜姐一直在那里忙前忙后的,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小声问了张逸朗一句,“那喜姐呢?她不上桌?”
张逸朗对这种情况已经习而为常,便解释说,“喜姐有糖尿病,这桌上很多菜都吃不得,而且她也习惯了每天五点多就吃晚饭,所以平时给老太太做菜都是另煮的,也不在一处吃饭。”
由于张双城提过,黄巧珠出身大户人家,她的谈吐举止也确实符合大家闺秀的样子,单看她房内挂着的旗袍样式,便知道她即使老了也是个讲究生活质量的人。
所以李心桥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家里等级分明,规定了佣人和主子不能同桌吃饭,她正要感叹这种封建思想在现代居然还没灭绝。
但此时听到张逸朗这番答疑,李心桥只觉得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就他们四个人吃饭,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黄巧珠见李心桥迟迟不动筷,便招呼道,“都快尝尝啊,菜得趁热吃才好,放凉了对身体无益。”
她抬手指了指李心桥面前的那道狮子头,热情地说,“喜姐做得最好的一道菜,就是这个狮子头了,依我看来,跟名扬酒楼的厨子也差不了多少,你可以尝过后给点意见。另外,我们家没有给人布菜的习惯,你自个儿看着那样可口,随意就好。”
黄巧珠的话让李心桥感到轻松。
说实话,她也很怕别人给她夹菜,也不是因为担心卫生问题,而是因为老人家出于疼爱,总会夹上很多,满满一碗的菜,也不一定都是自己爱吃的。
到时候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会给人徒增压力。
像现在这样多好啊,先把话搁在那里,客人得到自在,也能随心一些。
于是李心桥放下拘谨,笑着回了句,“老太太也吃,这些菜看着都挺不错的,我轮着一个个尝。”
诚如黄巧珠说的那样,这顿饭做的都是家常菜,虽然用料都是最普通的鸡鸭鱼肉,但都做得十分可口,不知不觉之间,李心桥也吃下了许多。
末了,喜姐还端上来一个滚烫滚烫的砂锅,李心桥下意识问了句,“还有?这么多菜都吃不下了。”
喜姐却笑着说,“这不是菜,是汤。”
当她打开锅盖的时候,李心桥便闻到了浓烈的酒香,那居然是黄酒煮鸡!
李心桥还记得自从她来月经以后,在每年冬天最寒冷的时候,梁秀宁总会给李心桥炖上一盅,用保温壶装着,让她带回学校喝。
还记得当时李心桥还嫌这道黄酒煮鸡看着像坐月子的人才喝的,怕带到学校来会被其他同学笑话,便三到四次拒绝梁秀宁的好意。
她还清楚地记得梁秀宁不止一次对她说,“女孩子就该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特别是大冬天的,月经后喝这黄酒煮鸡,最是驱寒补气……”
当时李心桥并不懂这黄酒煮鸡的好处,直到梁秀宁去世后,她再想尝到那个味道,已经是不可得了。
哪怕她在M国求学时,走遍了学校附近的中菜餐厅,也没有找到一间愿意花上几小时炖一锅受众极少的黄酒煮鸡了。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这碗滚烫的鸡汤,只觉得酒香扑鼻,入口醇香,回味悠长。
鸡腿肉在黄酒的腌制下变得鲜嫩可口,即使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炖煮,鸡油都熬出来了,却没有一点油腻的感觉。
相反地,正因为这层浮在上面的鸡油,让这道黄酒煮鸡即使离了锅,也一直保持着滚烫的状态,小口小口地喝进胃里,便觉得周身都开始暖和起来。
尝着这熟悉的味道,李心桥突然觉得心中苦涩,双眼也不受控制地红了。
但她还是懂得注意分寸的,不想被在座的人看出她的异样,便借口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洗了洗面。
此时或者只有这种寒冷彻骨的感觉,才能平复她内心的燥热。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不断反问自己,现在她到底在做什么?
黄巧珠的慈爱,张逸朗的关心,还有张致一的厚待,是否足以让她忘记当年母亲是怎样在医院痛苦的离开?
是否足以让她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跟这几个和张致一有着至亲关系的人同桌吃饭,相谈甚欢?
她这样做,是否对得起她当初许下的,想要给梁秀宁一个真相的承诺?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十分不孝,连带着刚才那顿十分可口的饭菜,也变得砒霜鸠毒一般,一寸寸,烂心肠。
她竭力想让自己平复心情,但黄酒煮鸡残余的酒精浓度却让她有些上头,此时的她只觉得头疼得就像快要裂开一样。
但她深知哪怕是现在要离开这个地方,也应该找一个相宜的理由,绝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绪波动,而让黄巧珠等人起了疑心。
兴许是她在洗手间停留的时间太久了,她听到了门被轻轻敲了几下,随后门外便传开了张双城的声音。
只听到她小声地问了句,“李小姐,你没什么事吧?”
李心桥怕张双城生疑,连忙应了一句,“没事没事,我马上就好了。”
本以为她听到这句话后,便会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用餐,却没料到当李心桥推门而出的时候,张双城依旧等在门外。
她见李心桥脸上通红,张双城显得有些不放心,便关切地问了句,“是不是吃不惯那道黄酒煮鸡?我喝着也觉得酒味跟以前相比要浓上许多。我特意问了喜姐,她说做法都是一样的,就是平日买糯米酒的那一家店刚好没开,她到另一家去买的。”
“没事,我喝得也不多。”李心桥的脚步有些虚浮,她倚在墙壁上,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些。。
但张双城还是觉得有些不太放心,便提议说,“我看你脸上红得厉害,是不是有些醉了?要不我让逸朗先送你回去?”
李心桥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说要离开,却听到张双城主动提到让张逸朗送她,马上“善解人意”地说,“难得你们一家人吃饭,是我扫兴了。我没有醉,就是觉得有些头晕罢了,我在手机上叫个出租车过来接我就行,张逸朗也不用来回跑,多陪老太太一会儿吧。”
张双城却觉得以李心桥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一个人打车回去,而且这也不是待客之道,别说她不放心了,就连黄巧珠也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此时张逸朗也觉得两人离开太久,忍不住过来询问,得知李心桥准备离开时,张逸朗当即就表示要亲自送她回去。
虽然李心桥一再拒绝,但耐不住姑侄两人轮番上阵,最后只能同意下来。
黄巧珠知道后,非但没有责怪李心桥的中途离开,反而再三确认张逸朗还没碰过那道黄酒煮鸡,能够安全把李心桥送达时,才同意让他驾车离开。
末了还不忘嘱咐张逸朗开车慢一些,别晃着了李心桥,要避免让她觉得难受。
张逸朗一一答应下来后,这才带着李心桥出了门。
“你还走得动吗?”电梯下行过程中,张逸朗察觉李心桥的身体一直斜靠着电梯壁,不由得更为担心。
出于好胜,哪怕在头疼欲裂的情况下,李心桥还是站直了身子,硬气地说,“怎么走不动?不过是一点点黄酒,还想搁倒我?”
她虽把话搁在那里,但身体却显然不受控制。在电梯打开的瞬间,她想先行出去,以证明自己并没有醉,却没料到吗那黄酒后劲大,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更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只见她脚下无力,身子一歪,险些就撞到了电梯门框上,不是张逸朗早就觉察,提前做好扶她的准备,只怕她又得磕着哪里了。
“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走。”李心桥还在嘴硬。
张逸朗却不惯着她,直接威胁道,“闭上你的嘴,再吵吵的话,我直接就抱走了。”
李心桥可不想像上次在急诊室那样,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就这样任由他搀扶着,直到坐上了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