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叔,你还认得我吗?我是秦笙。”秦笙从旁边拉过来一张凳子,面对面地坐在李振国的前方。
此时李振国眼中露出一丝迷茫,显然已经不记得她了。
秦笙也没有生气,反而柔声解释道,“以前我经常到你家里蹭饭吃,阿姨做的饭可香了,每次我都能吃上一大碗。”
“当时你看着我太瘦了,实在可怜,每次知道我要过来,总会让阿姨多备些肉菜,好让我回去时带上,放在家里冰箱慢慢吃。”
“但我每次都不肯收,口上说的托词是又吃又拿太不客气了,实际上是因为我家连电费都快交不起了,哪里还会有冰箱那玩意?”
“后来兴许你和阿姨发现了这个问题,便转为给我准备各种各样的罐头食品,就像餐肉、红烧牛肉、茄汁焗豆、火腿片那些,都是室温保存不用放冰箱里的。”
“说实话,当时我都感动惨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夫妇,我多希望能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就像李心桥一样。”
刚才秦笙提到这些往事时,李振国也没说话,只是一直保持沉默的状态,脸上也看不到明显的情绪变化。
直到听到“李心桥”三个字时,他终于有了反应,无神失焦的双眼突然亮堂起来,直直地望向秦笙,喃喃地问了句,“桥桥是不是回来了?她怎么不来看我?”
秦笙看着他混浊的眼珠,渐渐被一层雾气所覆盖,她心中难免触动,便安抚他说,“桥桥的确回来了,只是她有些事还没想明白,不想就这样贸贸然过来打扰你的生活。”
“她这是还在生我的气……”
毫无征兆下,李振国突然激动起来,竟用拳头狠狠捶打自己的脑袋,吓得秦笙连忙按住他的手,才避免了他伤着自己。
“李叔叔,你别这样,父女骨肉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只要大家愿意坦诚以对,凡事都会有转机。桥桥也会明白的。”秦笙劝慰道。
“不,她不会原谅我的……”李振国不停重复这句话,看起来满眼都是悔恨。
然而就当秦笙想问清楚当年为何他要骗李心桥,说梁秀宁的死因是病死时,也不知道是由于情绪过分激动还是怎样,只见李振国两眼一翻,竟瘫倒在沙发上。
秦笙哪里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马上用拇指按压李振国的人中位置,同时按铃请求护理员的帮助。
听到呼叫铃声时,秀姐还觉得疑惑,两人不是才进房间不到五分钟吗?这就聊完了?
然而当她推门而入时,却看到李振国倒在沙发上,而秦笙则一面焦急地望向她。
“咱们没说上几句话,他突然就晕倒了,院里有没有医生或者护士?要不直接打120送医院看看?”秦笙额上有薄汗,语气异常迫切。
相比起秦笙的紧张,秀姐却看起来丝毫不慌,只见她伸手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在李振国耳边小声喊了一句,“李振国,你媳妇来了。”
只见刚才对秦笙的施救毫无反应的李振国,突然就像打了一支强心针一样,猛地坐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左右张望,嘴里还大叫道,“我媳妇来了?不行不行,快带我藏起来!”
他拉扯着秀姐的衣袖,似乎在催促着她快快带他着离开。
一旁的秦笙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
此时秀姐一脸无奈地对秦笙说,“他就是这样,刚开始我们都被他骗过几次,后来就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秦笙压根就没有料到有人装晕居然可以装得毫无破绽,即使在她使劲按压李振国的人中和虎口位置时,他连皱眉的动作都没有。
“他经常这样?”秦笙下意识问了句。
“也算不上经常,只是每次让他去做一些他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时,他总是这样。”
秀姐见秦笙似是不信,又解释说,“例如,明明已经到了用餐时间,他还想看电视,我们去喊他,他便使出这一招来。刚进院的第一个月最频繁,送到医院检查,啥事儿都没有。”
“后来送去医院的次数多了,他家人也就烦了,往往我们打电话过去三四次才接起来一次,但该缴的院费和医药费一分不欠,每个月都是准时银行划账的。”
“后来我们的护理员也发现他是装的,便想了个办法‘唤醒’他。他最怕他媳妇了,因为他媳妇每次过来都会骂他,把他骂得低眉顺眼的,一句话都不敢反驳,所以这个办法百试百灵。”
秀姐说起这些事时颇为自豪,感觉就像自己领悟到了不得的绝世好办法一样,殊不知这些话在秦笙听来,却颇不是滋味。
“他媳妇待他不好吗?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不能自理的样子,岁数也不是很老,怎么就被送到养老院来了?”秦笙望了一眼惶恐不安的李振国,不禁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就跟正常人一样,你跟他说话也能回应几句,但说多了几句就开始颠三倒四,找不着北了。这也不是最要紧的,他被送到这里来,最大的一个原因是他有初期老人痴呆的症状,据说之前已经走丢过几次,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他两个孩子才十岁出头,他媳妇实在看顾不过来,便把人送到这边来了。”秀姐一边伸手轻拍李振国的肩膀以示安抚,一边回应秦笙的疑问。
秦笙只知道李振国记不住事,但没想过他的情况远比她料想的要严重得多,而且听秀姐说,他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得了,也难怪他记不起秦笙来。
这无疑让秦笙此行添上一分不明朗的元素。
然而刚才两人交流的时候,李振国分明记得李心桥的存在,也记得自己对她的亏欠,那是不是说明,当年的事他还耿耿于怀,一直未有放下,以至于他把很多事都忘了,唯独不忘想求得李心桥的原谅?
考虑到难得来一趟,自然不能空手而归,在确定李振国并无大碍的前提下,她再次获得和他独处的机会。
她开门见山地问了他一句,“李叔叔,我已经查到阿姨当年不是在医院病死的,你为什么要骗桥桥?”
虽然秦笙不能确定李振国听不听得懂她说的这些话,但她也愿意试上一试,只见她动之以情地说,“这些年桥桥一个人在国外过得也不好,这次难得回来,说不定很快又要走了,难道你就没有打算和她坦白吗?”
万幸的是,秦笙的话对李振国还是起了点作用。
她注意到李振国眼内突然充斥着痛苦的神色,虽然依然沉默着,但微微颤动的双唇却暴露了他,显然他的内心也在挣扎。
见李振国的心理防线一点点被侵蚀,办事利落干脆的秦笙自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打铁趁热地说,“我不知道当年你有什么苦衷,我当你是为了保护桥桥,不想她知道自己的母亲选择了跳楼自杀这样偏激的手段结束自己的性命,也不想破坏阿姨在桥桥心中的形象,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有权知道真相的。”
“与其通过我的嘴巴告诉她,还不如你和她开心见诚地聊上一聊,把你的苦衷和考虑都跟她说上一遍,她会理解的。”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望着始终保持沉默的李振国,秦笙仅余的耐心被一点点消耗。
正当她以为自己无法撬开他的口时,却听到他喃喃说了一句,“那个药吃了是会死人的!”
这句没头没尾,毫无源头的话让秦笙十分困惑,她马上追问了一句,“什么药?!”
李振国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又重复了一句,“药有问题!不要吃!”
秦笙见他说话变得颠三倒四的,不禁皱了皱眉,“李叔叔,咱们不吃药,你不用怕。”
李振国望向坐在他面前的秦笙,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又断断续续吐出几个词来,“保险……豁免……”
秦笙听着只觉得一头雾水,想要问清楚李振国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却发现无论怎么诱导他,他都无法清晰地说出“药”、“保险”、“豁免”这几个词之间的关联。
几番折腾后,李振国竟开始犯起糊涂来了,不仅问向秦笙什么时候可以给他吃中午饭了,还说自己饿得肚子咕咕叫,显然他把秦笙记错了是这里的护理员,更忘了他才吃过中午饭不到一小时。
秦笙眼看无法从李振国那边获得有价值的信息,顿时觉得有些失望。
就在此时,另一个同样身穿养老院护理服的瘦高个女子急急忙忙闯了进来,满脸抱歉地对秦笙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李振国的妻子刚好过来探望他了,我们也没有说起他和你在会见室说着话,只是让她在另一个房间等一会儿。”
“你们之间认识吗?要是认识的话,小姐你会不会想和她见上一面?”
秦笙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暂时还是不应该出现在徐虹面前,便对那个瘦高个护理员说,“我和他妻子说不上话,还是不见了。我跟李叔叔也谈得差不多了,麻烦你把人领过去就好,别跟她提起我。”
说罢,她又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红票子,塞到了那人手上,“他现在活得就像个小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工作也忙,过来这一次后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只能拜托你们照顾他了。”
瘦高个护理员大概是个新来的,心眼实,看着手里的红票子也不敢收下,连忙推辞着说,“这要不得……”
秦笙却笑着说,“一点小心意,收着就好,反正这房间也没监控,我心甘情愿给,你就心安理得地收下,没人会说你什么的。”
见瘦高个护理员还在犹豫,秦笙又提醒了一句,“你快点带李叔叔过去吧,不然他妻子等急了,回头又得骂骂咧咧了。”
想到徐虹平日指着李振国叫骂的样子,瘦高个护理员对秦笙的话深有同感,只好把那张被她揉得皱巴巴的红票子揣进兜里,随即去扶处于呆滞状态的李振国。
她见秦笙拿起手提袋,准备离开这里时,好心提醒了一句,“要是你实在不想和他妻子碰上面的话,留在这房间里,等我们把人送过去后,你再等上个三五分钟才离开。”
秦笙自己倒没想到这一点,当即对这个瘦高个护理员的好意表示了感谢。
秦笙离开安康养老院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两点,这个时候正好是计程车交接班的时候,她在养老院门口等了好久都没有拦到一辆愿意载她回酒店的车。
无奈之下,她只好踩着高跟鞋,沿着回酒店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同时查看手机平台,看看能不能约上网约车。
对于平日出门基本都是自己驾车的秦笙,这一小段路可谓要了她的命。
才走了不到十分钟,她便觉得小腿发酸,脚指头被高跟鞋的鞋头压迫,疼痛开始传来。
她不得不停在了路边,俯身轻轻按压自己的小腿,试图缓解走路带来的不适。
虽说这段路来往的私家车不少,但这个时间计程车却只有零星几部经过,而且无一例外上面都是载了客的,而网约车平台的页面更是一直在加载,这无疑让本就出师不利的秦笙更觉得烦躁。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价格不菲的限量版跑车带着它独有的发动机轰隆声,停在了离秦笙只有不到两米的地方。
“带刺的玫瑰儿,咱们又见面了,要不要哥送你一程?”
秦笙应声望过去,竟发现豪车的驾驶员就是当日在酒吧街遇到的那个酒吧老板。
他看起来和那天没什么变化,魁梧的身材,直白的撩拨,自带一种江湖意气。
反倒是副驾上的女子引起了秦笙的注意。
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妆容异常夸张,敷了粉的脸白得就像没有血色一样,偏偏用的还是妖艳的猩红色唇膏,看起来就像一只从墓地里爬出来的鬼。
秦笙像她这个年龄的时候,从不会用这么厚重的化妆品来掩饰自己的生涩,更不会在天气已趋寒冷之时,用一条露肩包臀小短裙来展示自己年轻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