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凌渊素来行事稳重，今日却率众前来，这般兴师动众着实有些蹊跷，而帐篷掀飞之声惊动了四邻百姓，不多时便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议论纷纷：“柳大人为何拿人？”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这架势，怕是要拿要犯啊！”
“……”
柳凌渊见状，立即低声吩咐左右：“速请百姓们散去，莫要在此聚集。”
待衙役将围观百姓疏散，柳凌渊这才上前，抱拳一礼：“苏老板，叨扰了。”
苏莞笙见他眉间隐有忧色，虽不知来意，但对方已给足颜面，便起身回礼：“柳大人公务在身，何来叨扰？只是不知今日这般阵仗，所为何事？”
柳凌渊神色肃然：“昨夜地动后，城西现异样红光，苏老板可曾去过？”
“去过。”
话音未落，一名衙役怒冲上前：“头儿！何必与她客气！她害死我们那么多弟兄，此仇不共戴天！”
柳凌渊抬手拦下，继续道：“城西爆炸后，李大人派了一队衙役前去查探。我因故折返，再去时，已在小树林发现他们尸首。仵作查验，疑是偃甲兽所为。”
“竟有此事？”
难道是云隐所为？苏莞笙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带我去看！”
夜冥正要跟上，苏莞笙侧身一拦：“镇上刚遭大难，你若有余力，不妨去帮衬一二。”
夜冥脸色骤冷：“凭什么又不让我去？”
柳凌渊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一瞬，沉声道：“苏老板愿意配合自是最好。只是……”他瞥了眼夜冥，“此事凶险，夜大侠同去更为稳妥。”
可夜冥的身份万万不可让云隐之人知晓！
她眼波流转间已恢复从容，唇角微扬：“柳大人多虑了。若真是偃甲兽所为，我比谁都熟悉该如何应对。”她转向夜冥，“安溪镇现在更需要你。”
夜冥薄唇紧抿，僵持片刻，终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柳凌渊才低声道：“苏老板，请。”
此时秋婆婆抱着药包匆匆赶来，絮絮叮嘱道：“你可要早些回来，这药耽误不得。”
“晓得了，婆婆。”苏莞笙温声应道，随即转身随柳凌渊一行人快步离去。
地动后的城东校场弥漫着薄雾，晨光初现时分，青灰色的营帐错落排开。几处帐前铜盆里的炭火将熄未熄，白烟与晨雾交织缭绕。
苏莞笙随柳凌渊踏入其中一顶营帐。
帐内整齐停放着数具尸首，仵作见苏莞笙进来刚要开口，柳凌渊抬手示意噤声。苏莞笙独自上前查看，那些伤口极深，创口边缘平整如削，绝非寻常兵器所致，倒像是偃甲兽特有的攻击痕迹。
苏莞笙：“……”
身后忽有脚步声渐近，随行衙役纷纷行礼：“李大人。”她转身望去，果然是李大人走进帐内，便也拱手致意。
李大人抬手示意：“都下去吧，柳凌渊留下。”
待众人退尽，帐内霎时静了下来。
苏莞笙开门见山道：“不知李大人对近日之事作何看法？”
李大人捋须而笑：“好个伶俐的丫头，本官命人请你来问话，你倒先盘问起本官来了。”
苏莞笙道：“李大人为官清正，从不冤枉无辜，亦不会纵容奸恶，如今灾情紧急，更不该虚耗时辰，若有误会，不如当面说清。”
李大人含笑点头：“说得好。本官与你相识多年，知你行事自有章法。只是今日这事乃偃甲兽所为，本官问你，在这安溪镇附近，还有谁能驱使这等凶物？”
苏莞笙眸光微转：“大人是疑心此案与我有关？”
“确切说来，是与偃师有关，与偃甲秘术有关。”李大人神色渐肃，“本官为官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那些人，怕是冲着你而来。”
柳凌渊微微颔首，苏莞笙在安溪镇这些年，行事向来稳妥，断不会无故生乱。况且如今稍有造诣的偃师皆被朝廷收用，其余也都归附各派，怎会突然在安溪镇闹出这般动静？这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来历？
“大人……可听过云隐古域？”苏莞笙抬眼望来，烛光映得她眸色深深。
李大人神色微动，侧目看向柳凌渊。柳凌渊立即会意，拱手道：“属下略知一二。”
“说它是江湖门派也可，说不是也可。”柳凌渊沉声道，“江湖传言那处自成一界，行事向来特立独行，而天下最正统的偃甲传承也源于此地。只因百年前其所造之物太过惊世骇俗，引得江湖各派与朝廷联手围剿，最终将其逼入深山。百余年来，再未现世。”
李大人微微颔首，复又望向苏莞笙：“他们与你有何过节？竟闹出这般血案！”
“他们觊觎我手中一门技艺。”苏莞笙眸光微闪，“余下之事，恕我不能再言。”
李大人了然道：“本官明白。只是此番事态非同小可，官差伤亡众多，本官对上对下都要有个交代。”
苏莞笙忽而端正一礼，神色肃然：“大人明鉴。此事虽非我所为，却因我而起。那些遇害的差役，我愿加倍抚恤其家眷。”
她抬眸，目光坚定，“若大人信得过我，请允我协助查办此案。我比旁人更了解云隐古域的手段，定能助官府早日缉拿真凶。”
李大人凝视她片刻，终是叹道：“也罢。以你在偃术上的造诣，确实比工部那些人更合适。只是此事关乎朝廷颜面，还望你谨慎行事，切莫再节外生枝。”
苏莞笙闻言，郑重地拱手一礼：“多谢大人体谅。”
待她走后，柳凌渊走到李大人近前，低声道：“大人，柳凌闻刚从钟楼传来消息，那些死者都是云隐古域的人。属下担心……”
李大人拦住：“你不必说了，这偃甲之争，非你我凡人能够插手。”
“那此事该如何处置？”
“安溪镇太平多年，如今却接连出事。苏莞笙此人虽是心善，终究是个祸端，待此案了结，你便送她离开。”
“是……”
辞别李大人后，苏莞笙掀帐而出，放出一只“游骑”。
彼时，晨光初现，她望着天际微明的朝霞，轻叹一声，转身朝城西疾行而去。
此时全镇衙役都在各处救灾，城西爆炸现场已无人值守。那片焦黑的土地上，爆炸的痕迹清晰可见，她拨开层层碎屑，一个古怪的铁球半埋在土中，铁球外壳布满裂痕，内部机关已经损毁，但仍能看出原本精巧的结构。
苏莞笙拾起铁球，将其拆开，其内部构造颇为奇特，中心处残留着一段烧焦的引线，周围散落着几片铜制零件。
“竟是自爆机关……”苏莞笙眉头微皱，低声自语，“看来制造者不想让人知道它的用处。”她在爆炸现场继续搜寻，突然发现一块金属碎片，拾起细看，上面竟刻着云隐古域的玄机印。
到头来，还是云隐的手笔。
苏莞笙紧紧攥住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鲜血顺着指缝间缓缓渗出。
但她想不通的是，云隐为何要这么做？制造这场灾难究竟有何目的？是为了炫耀他们精妙的偃甲术？还是……这根本就是冲着她而来？
安溪镇的惨状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倒塌的屋舍，横卧的尸身，孩童凄厉的哭喊，伤者痛苦的哀鸣，种种声响交织缠绕，在她耳畔久久不散。
“嗡嗡嗡——”
一只“游骑”飞来，悬停在苏莞笙耳边，她眸光微动，侧首望向不远处那片未被爆炸波及的小树林：“还躲着？”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隐入暗处。
树梢间，白兮媛正举着望远镜张望，视野中苏莞笙的身影突然消失。她心头一跳：“人呢？”
下一瞬，苏莞笙忽然闪现，从袖中抽出匕首直取白兮媛咽喉。
白兮媛惊呼着向后仰倒，树枝断裂声中整个人重重跌落，还未等她爬起，苏莞笙倏忽逼近，匕首划出一道银弧，白兮媛仓皇偏头，利刃擦着脸颊没入泥土，恰好映出了她手背上那个云隐古域的玄机印。
“为何来安溪镇做乱？”莞笙目光凌厉。
白兮媛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后退，却被树根绊住，整个人狼狈不堪。
“可恶！仗着武功欺负人算什么本事！”她突然翻腕亮出一枚铜铃，清脆铃响中，林间窜出一只通体漆黑的偃甲兽，它形似猎豹却生蝎尾，金属躯壳泛着冷光。
苏莞笙：“凶手果然是你！”
她话音未落，那只偃甲兽已咆哮扑来，白兮媛得意地扬起下巴：“看你还敢……”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瞪圆了眼睛。
一面巨大的铁盾凭空出现，盾面上的纹路流转如电光，将扑来的偃甲兽生生挡在半空，铁盾上的电光骤然暴涨，偃甲兽的金属外壳在电光中“噼啪”作响，剧烈抽搐着。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偃甲兽的关节处迸出火花，前肢突然扭曲变形，重重栽倒在地。
白兮媛脸色煞白地看着自己的偃甲兽在地上痉挛：“怎么会……”
只见那铁盾骤然收拢，缩成一块玉佩大小的水晶板，落入苏莞笙掌心。她指尖轻转，冷笑道：“就这点偃甲把戏，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话音未落，她已抽出匕首欺身而上。
白兮媛仓皇后退，脸色煞白：“完了。”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色身影飞掠而至。少年横剑格挡，却见苏莞笙手腕一翻，匕首刁钻地穿过挡剑的缝隙，直入他肩胛。
鲜血顿时浸透衣衫。
“霁林哥哥！”白兮媛失声惊呼。
苏霁林闷哼一声，反手抛出一架木鸢，机关展开的刹那，他一把扣住白兮媛的腰肢，借势腾空而起，木鸢双翼震颤，卷起一阵疾风，眨眼间便化作天边一点残影。
锵——
一枚青铜钥匙从半空跌落，在石上撞出清响。
苏莞笙弯腰拾起，整个人却蓦然僵住，这钥匙的形制，与她父亲常年贴身佩戴的那把竟分毫不差！
“怎么回事？”
那少年为何会有与父亲相同的钥匙？
她望着消失在天际的黑点，眸中光影明灭，手中的匕首尖端上，有一滴鲜血在悄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