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笙气息微滞，唇边又渗出一丝血迹，她环顾四周，满室尘埃堆积，显然久无人迹。这般景象又令她疑云顿生。
夜冥托住她手臂：“先别急。”
安瑞霖快步巡视一圈，回来道：“这层和一楼一样，既无人影也无楼梯，唯有这些机关铁器与台上的人偶！”
人偶？
苏莞笙看着千里江山图上的人偶剪影，眸光闪动，蹙眉绕至台前。
此刻窗外残阳已逝，朦胧的月色漫入楼中，三楼悬着的灯笼在昏黄光影里摇曳，戏台上的人偶仍在“咿咿呀呀”唱着那曲“红线女”。
苏莞笙转向安瑞霖：“这出戏可有何典故？”
安瑞霖略作思忖：“讲的是她以武止戈的传奇故事，是出好戏。”
“以武止戈？”苏莞笙抬眼望向夜冥，虽未开口，夜冥却已心领神会。
他扶着苏莞笙在台下坐定，随即跃上戏台，就在他刚踏上台板时，所有人偶动作骤停，唯有扮演“红线女”的旦角人偶仍立于台中，其余人偶纷纷退至四周。
夜冥眸光骤寒，红线女喉间竟溢出轻笑，身形骤转袭来，匕首寒芒直取其咽喉。夜冥衣袂翻飞间仰身后撤，刃锋擦着衣领掠过，他反手劈向对方持匕的手腕，红线女却顺势翻腕，直削他肘弯。夜冥骤然沉臂，左手成爪扣向对方肩头，红线女却似早有所料，旋身时红裙绽开如莲，刃光贴着他小臂划出一道冷弧。
台下的安瑞霖急声大喊：“这不公平，夜大侠没带武器！”
“他的兵器留在了一楼……”苏莞笙看着台上缠斗的身影，眉头微蹙。
她忽然觉出几分异样，台上人偶之中，除红线女外，其余人偶背后皆用银线连接着戏台后方的机械，唯独红线女行动自如，不似受控。
戏台之上，夜冥已被逼至角落，红线女的匕首对他连刺三下，寒光闪烁间，他身形一闪，自刀光间隙穿出，转眼又回到台中。
夜冥刚踩上戏台中央，脚底便传来异样的空响，他还未来得及细察，红线女便趁势袭来，夜冥反手一掌拍在对方肩胛，红线女踉跄后退时，四周静立的人偶突然围拢而来，水袖翻飞间竟结成密不透风的罗网。
“喂！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话音未落，安瑞霖已腾空而起，衣袍翻飞间落在戏台之上。他脚步尚未站稳，数道水袖便如毒蛇般缠来，只见他身形一歪，却借势侧转，恰好挡在夜冥身侧，一具人偶正欲偷袭，被他横臂一挡，硬生生截住了攻势。
夜冥冷眼扫过：“多事。”
“运气好也是本事。”安瑞霖咧嘴而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夜冥冷哼一声，红线女抓住二人交谈间隙骤然发难，匕首刺来的刹那，夜冥身形未动，右手却倏然探出，扣住对方持匕的手腕，指节发力一拧，匕首在空中划出半道银弧，当即易主，未等红线女反应，冰冷的刀背已抵上她的咽喉。
“咔”一声轻响，满场人偶应声凝滞，描金彩绘的面容在摇曳烛火中忽明忽暗，那些凝固的笑容在阴影里显得愈发诡谲。
整个戏台陷入死寂，唯有灯笼投下的光影在无声的摇曳。
“叫你们以多欺少！”安瑞霖笑嘻嘻地敲了敲其中一个人偶的脑袋。
夜冥扫了眼戏台中央，又瞥了一眼安瑞霖：“你去台后看看，可有异样。”
安瑞霖见夜冥主动开口，顿时喜形于色，应声后快步走向台后。待其身影消失在幕布后，夜冥立即俯身按住戏台中央的木板，指下传来空洞回响，台下的苏莞笙随之起身，看见夜冥从暗格中取出一件物。
此时，安瑞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先是一声微呼，继而道：“这里……毫无变化。”
夜冥道：“再看仔细些。”
他跃下戏台，将所得之物递给苏莞笙。
安瑞霖闷声应道：“知道了……”
戏台后方漆黑一片，唯有窗外透进些许朦胧月色。
那月光惨淡清冷，仿佛凝结着森森寒气。
安瑞霖的额角渗出冷汗，眼前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宽大的帽子挡住了他的脸，只觉得这人身形瘦削得古怪，四肢长短极不相称。
安瑞霖暗自观察，可越看越觉得蹊跷，这人绝非先前的面具人，周身不见半分杀气，甚至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可那柄抵在他咽喉的匕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夜冥扶着苏莞笙在台前坐下，他方才递来的是一本古籍，足有一指多厚，封皮上题着《钟楼纪事》四字。苏莞笙仔细翻看，只见书页泛黄，边角磨损，一看便知是数十年前的旧物。
苏莞笙翻开书页，见首篇记载着，建造者为躲避仇家，带着新婚妻子隐居于此，特意修筑这座钟楼，并在楼内布置诸多机关以求自保。
她心头微动，隐约觉得熟悉。继续往下读，发现此人的处境与自己竟出奇相似，同样被云隐暗中监视，同样遭遇偃甲失窃之祸。
夜冥忽然指向书页：“你看这个图案。”
只见上面绘着的铜兔与蝴蝶，与他们在西山野林所见一致。书页旁还批注着，二者皆是云隐所制，专门用来探路监视。
苏莞笙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我原以为是云隐建造了这座钟楼，囚禁活人修炼邪术。现在看来，他们是故意引我来解开钟楼的秘密。”
“动机呢？为了人傀共生之术？”
两人目光交汇，苏莞笙突然想起林中见过的木偶：“应该错不了。这钟楼的主人也懂得那门禁术。”
“叮——”
铜兔再响，酉时五刻已至。
苏莞笙目光急转，凝在戏台后方那幅微微晃动的帷幕上：“安瑞霖进去多久了？”
恰在此时，安瑞霖的声音自戏台后方传出：“我找到上去的机关了！”
苏莞笙将《钟楼纪事》仔细收好，朝台后走去，先前所中之毒虽稍缓，但因方才疾行两步，此刻又觉不适，只得放缓脚步。
夜冥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忽然低声唤道：“阿笙……”
苏莞笙回头看他：“怎么了？”
“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护你周全。”
“……”
苏莞笙的脑海中蓦然浮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语，可记忆翻转而起的瞬间，她只觉心如刀绞，急急侧过脸去，强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后半句已然带上哽咽，说罢便转身往台后走去。
夜冥望着她的背影，双手紧握成拳。
一道螺旋铁梯自天顶裂缝间缓缓垂落，台阶狭窄陡峭，边缘布满暗红锈迹，犹如经年未干的血痕。昏黄光线自缝隙间漏下，在铁梯上投下诡谲阴影，梯身随着机关运转发出细碎“吱呀”声，宛若垂死之人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