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许陈几乎是混沌的在走。
脚步依旧虚浮，双腿发软，许陈每踏出一步，都感觉地面向下微微凹陷，卸去他腿上的大部分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轻晃，似乎下一刻便会栽倒。
他几乎是凭借着莉薇娅手臂上传来的那点力道，才没有在拥挤攒动的人流中失了方向。
周围喧闹的人声，赛场特有的嘈杂鼓噪，此刻都扭曲变形，沉闷地撞击着他的耳膜，却又遥远得抓不住任何清晰的词句，一切都模糊得不真实。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胸腔里那颗激烈搏动的心脏，一下下，疯狂撞击着他的肋骨。
还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影像清晰得几乎要刺痛他的神经。
终于，莉薇娅拉着他停了下来。
他们到达了指定的等候区域。
空气中混杂着选手们各异制服布料的气息，与赛前特有的，压抑的低语声。
远处，一个穿着不同队伍制服的老头双手抱在胸前，神色间满是倨傲。
斜睨着许陈和莉薇娅，三分钟后，他脚步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
那家伙的下巴微微扬着，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恶意。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天才许陈吗？”
沙哑的声音刻意拔高了调子，在这片并不算安静的等候区里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上去倒像是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他绕着许陈慢悠悠地走了两圈，视线在他身上刻薄地来回刮过。
“啧啧，该不会是偷偷修炼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黑魔法，结果遭了反噬吧？”
“薇娅，你就护着这种东西？阿尔伯特那老东西也是……”
莉薇娅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怒火在她明亮的眼眸中剧烈地跳动，黑魔法这三个字与她而言一直是警戒底线分量最重的词，完全容不得别人拿着三个字来攻击许陈。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放开许陈的手臂，急的力道都重了多，就要迈步上前，与那家伙争辩。
一只手却带着异样的冰冷，骤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紧箍着她的皮肉，几乎要生生捏碎她的腕骨。
莉薇娅一怔，那股寒意顺着手腕接触的皮肤迅速向上蔓延，让她心头猛地一抽。
她错愕地回头。
“许陈？”
她看见了许陈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清澈干净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红得像是随时会淌下血珠。
瞳孔深处，翻滚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念头，还有压抑到极致的怒火，那一切在他眼底激烈搅动，仿佛随时都会冲破他理智的最后束缚，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许陈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周身散发出的寒气甚至比他手掌上传来的温度更加慑人。
“莉薇娅，没必要。”
“他最好，”
许陈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隙间用力挤压出来，“别弱到，一击就死。”
莉薇娅的呼吸骤然一窒。
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攫住，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发凉。
她从未见过许陈这个样子。
莉薇娅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紧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想向后挪动一步，拉开一点点距离，却又强迫自己稳稳站住，担忧的目光死死锁住他，不敢移开分毫。
许陈没有再看她。
他的视线越过莉薇娅的肩头，牢牢钉在那个出言不逊的老头身上。
只有许陈自己清楚，他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那个白发女人的影像，无时无刻不在他脑中反复出现，每一次都搅动他的思绪，血肉没一分钟不在感受被割开的痛，血浆乱游，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感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空虚和寒冷包围，每时每刻都摇摇欲坠，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撑的实物。
那些看似关心他的人，声音和举动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根本传不到他这里。
他像一块极地的孤岛，周围都是浮冰，无时无刻不在融化，慢慢变成海水，于是更加刺骨的，要淹没他。
他们变成那个女人的白色，要让他死。
他要疯了。
而此刻，那股从心底深处猛然喷涌而出的愤怒，那股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暴戾情绪，剧烈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竟让他那濒临崩溃的精神骤然一振，窒息般的绝望感暂时退却了些许。
他需要发泄，他迫切地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将这股几乎要撑爆他身体的狂暴能量，狠狠地倾泻出去。
……
很快一声沉重悠长的号角，蛮横地割开了等候区的嘈杂。
随着报告双方，许陈没有半分犹豫，他迈开了腿，踏上了那片冰冷坚硬的石质擂台。
四周看台上的喧哗声浪，在他踏上擂台的刹那，冲至顶峰，又在下一息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骤然跌落。
死寂般的安静里，无数道目光如实质的探针，锐利地刺向他，有的是期待，有的是犹疑，人们对天才的要求一直只高不低。
第一个对手，是一个肌肉虬结的……三岁小孩，他脸上咧开一个凶狠的笑容，咆哮着猛冲过来。脏脏拳头裹挟着压迫性的风声。
许陈的身影在对方拳头即将触及身体的瞬间，极轻微地一晃，便从原地不见了踪影。
那黑皮肌肉小孩凶猛的重拳砸在了空处，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壮硕的身体向前一个踉跄，门户大开。
几乎是同时，许陈的身影悄然凝立于他的侧后。
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只有一只手，快得形成一道视觉的错觉，精准无比地劈砍在肌肉小孩粗壮的颈侧。
“咚！”沉重的肉体砸在石质擂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地面都似乎震动了一下，激荡起一圈细密的尘埃。
看台上，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清晰可闻。
太快了。
快到众人的视线根本无法捕捉他的动作轨迹。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对手一齐冲了上来。
他们显然从前一人的速败中汲取了教训，面色凝重，攻势配合着，从左右两边同时夹击许陈。
许陈的脸上依旧是那种近乎空白的麻木，眼神空洞，擂台上的激烈搏杀与他毫无关联。
他的身体在对手形成的狭小包围圈内高速移动，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到毫厘，不浪费一丝多余的力气；每一次出手都狠辣简洁，直击要害。
攻击如同骤雨般落下，却总是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衣角，击碎他留在原地的淡淡虚影。
看台上，先前那个出言不逊，满脸倨傲的老头此刻脸色已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
他嘴巴微张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眼珠随着许陈的身影惊恐地转动。
莉薇娅的双手则死死攥成了拳，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柔嫩的掌心，渗出血丝也毫无所觉。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擂台上那个既熟悉又透着彻骨陌生的身影牢牢吸附。
那不是她平日里认识的许陈。
至少，此刻擂台上的这个人，绝不是。
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莉薇娅满脑子都只剩这一句话。
第四名挑战者发出一声带着绝望意味的嘶吼，狂乱地挥舞着手臂冲了上来，试图用毫无章法的猛攻打乱许陈的节奏。
但许陈那双充血的眼眸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深不见底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红。
他只是极其细微地向一旁侧了侧身，任凭对方狂暴凌厉的攻击带着劲风，堪堪擦过他的衣角。
就在攻击落空的瞬间，他的手掌疾速探出，动作轻灵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准确地印在了对方的胸膛。
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便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擂台的边缘，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便再也无法动弹。
人群中压抑的低呼声开始连成一片，从最初单纯的质疑，迅速发酵，转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震撼。
“那是什么步法？根本看不清！”
“他……他难道真的会瞬移不成？”
“怪物！这根本就是个怪物！”
各种惊骇的议论声浪潮水般涌来，汇聚成一片震耳的嗡鸣。
这些声音传入许陈的耳中，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而遥远，听不清，也激不起他半丝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