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九月初八的午时三刻，瀚海边响起连绵不绝的号角声。
号角声中，仆固合台率领铁勒族人，将三万多蠕蠕人的首级，一一垒砌，筑成一座壮丽的京观。
“咳咳~”
百步之外，定远将军朱珪咳嗽几声后，拿出一块丝绢，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随后抛之于地。
过了片刻，京观垒成，朱珪便强打精神，手捧一张帛书，站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大声宣告：
大齐祭天诰文
维永平三年，岁次癸卯，九月庚戌朔，初七日丁巳。大齐阴川路、并州道行军总管朱琰，麾下阴川路右路先锋军统军、定远将军朱珪，副将仁勇校尉韩素，敢以猃狁酋首三万，昭告昊天上帝：
臣珪等承天威命，秉钺北征。率虎贲三千，涉阴川之冰壑；摧蠕蠕雄师于北海，裂穹庐于瀚滨。是役也：
——天兵奋雷火之怒，胡尘黯参井之曜。弯刀折而血凝瀚海之波，金鼓震而骨碎杭爱之峤。
斩猃狁三万级，伏尸蔽野；俘贵酋万帐，系颈如羊；获牛羊百万蹄，充塞穹谷；焚狼头纛九千面，灰烬漫空。
今聚蠹酋颅骸，筑京观于玄冥之野。东临碣石以锁辽海，西枕金山而扼伊列。使丁零丧胆，坚昆屏息。此皆：
圣天子德被冰原之化，天将士气贯白夜之威！
谨以京观为牲，代三牢之礼；胡血作醴，替玄酒之荐。伏惟上帝：
驭应龙以冻北海，敕禺疆而固玄冰。武德长耀，天命弗替！
腥膻燎祭，瀚海同颤。伏惟尚飨！
大齐永平三年九月初八日
阴川路右路先锋军诸将士顿首泣血谨告
......
“咳咳~”
一番抑扬顿挫，慷慨祭天之后，朱珪再度咳血。
韩素也赶忙上前搀扶道：“文韬兄，身体不便，莫要强撑。”
“咳~”
又是一声轻咳后，朱珪忍痛开口道：“韩贤弟，昨日那一战，为兄怕是被那名勇将，击伤了胸骨。眼下，我军刚刚袭取瀚海，事务繁忙，只能劳你多多费心了。”
见朱珪托付，韩素也赶紧应承道：“文韬兄勿忧，你这几日好好养伤即可，军中事务，素一定料理妥帖。”
“唉~”
韩素回应后，朱珪先是叹气一声，随后忧愁道：“不知兄长他们，进展如何了。按照这些俘虏所言，汗庭大军已全部出动，去和我军决战。加上前些日子，岭北镇亦是全军覆没。依我之见，若是蠕蠕人主力未损，我军又无法及时接应的话，那我们这三千人处境堪忧啊。”
朱珪所言，正是韩素这几日担心的。
前些天的时候，他们沉浸在建功立业的美梦之中，来不及思考如何收尾。
眼下不世之功已经到手，是时候考虑如何撤离了。
就在韩素思考之际，楼天光却单人独骑，冲到他们两人的身前。
“吁~”
很快，楼天光便下马急走，来到韩素身前道：“朱将军，韩教习，那个蠕蠕可汗的婆娘，什么可敦，她今天趁我们不备，拿了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还说什么，今天一定要见韩将军，不然他肯定会后悔的。”
听到楼天光带来的消息，韩素眉头一皱，眼神中颇为不解。
所谓的蠕蠕可敦，正是大国相的女儿阿矢力兰朵，她这个疯婆娘，到底要干什么？
在射杀大国相阿矢力迷支，攻破瀚海大营之后，包括蠕蠕可敦阿矢力兰朵在内，共有一万余蠕蠕权贵和眷属，被韩素所俘虏。
而在昨天清扫瀚海大营的时候，阿矢力兰朵先是率领一群壮妇，抵抗仆固合台这些复仇的铁勒人。
随后等韩素赶到，得到生命安全的承诺后，阿矢力兰朵又果断投降，保下一大群人的性命。
“咳咳~”
韩素尚在思考，朱珪却是开口道：“贤弟你先过去吧。此刻起，军中事务皆由你来决断。”
“咳咳~”
见朱珪仍在咳血，韩素一边吩咐楼天光搀扶，一边拱手行礼后，骑着'胭脂'便往看押蠕蠕人的营寨奔去。
片刻后，面容憔悴却不掩秀色的阿矢力兰朵，见到韩素便抓紧手中的短剑，冷声开口道：“还请韩将军下马，单独一叙。”
韩素见此，也是冷哼一声道：“哼！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来人，准备一顶营帐。”
过了一会儿，韩素便下马走进一处营帐，与这位年轻的蠕蠕可敦，对视起来。
见韩素脸上有些恼怒，阿矢力兰朵先是咯咯一笑，随后语带得意的说道：“韩将军，虽然你昨日射杀了我的父亲，但我们草原人素来敬重英雄，能死在你这样的豪杰手里，是我父亲的荣耀。只是韩将军，你们区区几千人就敢孤军深入，就没有想过，如何活着回去吗？”
嗯？
她哪来的胆量，敢威胁手握刀把的自己？
韩素心中有些不解，就算情况不妙，他们也可以将这些蠕蠕权贵的首级斩下，随身携带啊。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韩素便没有继续深思。她看着阿矢力兰朵，冷冷答道：“就不劳可敦费心了。这漠北之地，我军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没什么可怕的。”
“咯咯咯~”
又是一阵娇笑后，阿矢力兰朵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我常去父亲的营帐闲逛，而这封书信，便是昨日上午，我家可汗遣使送达。当时你们正在交战，我便收入怀中。今日一早，我想到此信后，打开一看。哈哈哈哈，韩将军，你猜怎么着？”
看到阿矢力兰朵的面容变的嚣张，颜色也变的娇艳，韩素心中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阿矢力兰朵接下来的话语直接让韩素坠入冰窟：“韩将军啊韩将军，你在偷袭我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自己的后方，也会被人偷袭呢？按照我家可汗信中所言，大齐云中路、怀柔路的兵马，已经折损泰半，并被右贤王团团围困。而阴川路这边，招讨大使淮阳王，已被我家可汗生擒。除此之外，招讨副使贺无忌，也被我军前后夹击，阵斩而亡。眼下，除了分出一部分兵马围困你们并州道，可汗还将带领剩下十几万大军，继续攻打平夏、沃野两路齐军。”
说到这里，阿矢力兰朵看着韩素似笑非笑道：“韩将军，如今我军缴获了大量铠甲、兵器，你觉得平夏、沃野两路，还能挡得住吗？即便挡住了，齐国军队损失如此惨重，还能接应你们吗？韩将军，我虽然只是一个妇人，但也有些见识。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这一路，应该是效仿冠军侯，私自行动吧？冠军侯的身后，可是有他的好舅舅卫青，拖住匈奴人的主力，你们呢？”
贺大都督战死了？
听到威震漠北的贺无忌战死，韩素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波涛翻滚，雷霆巨震。
如果阿矢力兰朵所言为真，那齐军之中，战力完整的，便只剩下平夏、沃野两路，一共四支大军，约四万精骑。
而蠕蠕人之中，恐怕还能调出二十万以上，兵器铠甲焕然一新的骑兵。数量如此悬殊的话，这仗还怎么打？
韩素还在思考之际，阿矢力兰朵以为她并不相信，便将手中的书信一推，口中又是一番言语道：“韩将军不如仔细看看。漠北这里，没什么能工巧匠，仿照不了书信。另外，我得劝韩将军一句，你们既已立下大功，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安全离开漠北。韩将军，依我之见，不如放弃这些牛羊牲畜，也释放我等，随后你等轻装上阵，方可安然回撤啊。”
哼！幼稚！
看着阿矢力兰朵的脸上混合着骄傲与期待，韩素冷哼一声后，便拿起书信仔细端详起来。
“韩将军？韩将军？”
见韩素看完书信后一直发呆，阿矢力兰朵不由得催促道：“韩将军，若是你能释放我等，我这里便有一份通往辽东的地图呈上。有了此图，韩将军所部，便可从东绕过我军，回归大齐。”
我可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思虑片刻后，韩素收起书信，朝阿矢力兰朵拱手告辞道：“兰朵可敦，今日多谢告知。只是我军主将，乃是定远将军，此事还需商议，告辞。”
韩素说完后，不待阿矢力兰朵反应，便直接走出了营帐。
如今漠北的形势大变，他们这一军何去何从，是时候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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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书·平朔王列传》
永平三年八月，蠕蠕左国相阿普杜师领军五万，攻势甚急。
无忌时领阴川镇游骑一万三千人，与之鏖战。不及半日，无忌巧设迷阵，领亲卫三百直冲而出，破阿普杜师中军，使其败走。
然蠕蠕可汗阿史那吉英，亲领汗庭精锐数万，潜伏一侧，突然袭之。
阴川镇全军大乱，无忌亦亡于重骑踏阵，时年三十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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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胡汉融合的一些研究》吴明轩
草原人的王后名叫可敦，亦写作“可贺敦”、“可孙”、“恪尊”、“合屯”、“合敦”。《齐书.蠕蠕传》：“大会国人，号地万（人名）为圣女，纳为可贺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