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量着周围,却发现自己对周围的景况毫无印象。
猛然注入了大量水流的河水变得湍急迅猛,短短一会工夫,就不知道把他冲到了何处。
会有人……来救我吗。
童夕驹再一次想。
尽管在爆炸的瞬间他抬起手臂护住了头部,但如今低温也已经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可童夕驹却停下本就相当缓慢的步伐,静静站在原地。
脏水顺着睫毛往下滴。
受害者的情况不知如何,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像自己如此满身污点的人,已经注定不能再和他们并肩而立。
现在这副样子……真的会有人希望他活着回去吗?
那张缠在身上的蛇皮布袋浸透了水,不但起不到保暖效果,反而变得沉重又拖累。
那玩意贴着重力的方向往下坠,像是要一寸一寸,压断他的脊髓。
童夕驹身上啰里啰嗦缠挂着不少河水中的垃圾。
他这样垂着头站在这里,像是一件被遗忘的,再也不被需要的废品。
天真的要亮了。
突然,远方传来呐喊。
“在这里!天啊,我们真的找到了!在这里!!”
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熟,似乎不久前曾在专案组办公厅听过许多遍。
可童夕驹却只觉得耳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他听出了那声音中按耐不住的激动跟喜悦。
站在原地的人愣了愣,仰起头来。
下一秒,一个热气腾腾的拥抱,撞了他满怀。
童夕驹怔住了,他低下头。
“……组长?”
祁折花恶狠狠地笼住他后脑勺,半张脸都埋在他的肩膀里。
声音中带着哭腔和怒意。
“臭小子,吓死我了……”
祁折花死死攥紧了抓着他衣服的手。
“……幸好活着回来了。”
童夕驹顿了顿,带着疑惑和惊讶试探性的开口。
“你们……希望我活着?”
祁折花愤怒的抬起头。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们当然希望你好好的。”
他微微侧过身,显露出隐藏在身后那片嘈杂的人声。
童夕驹微微睁大了眼睛。
数量专案组的警车还悠悠晃着灯。
摄影、勘察、法医、外勤……无数熟悉至极的面庞和身影,正站在遥不可及的对岸望着他。
童夕驹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
祁折花抽了抽鼻子,偏过头去。
“行了,赶紧过来吧,和你小子的账一会儿再算……”
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哭鼻子有些丢脸,他松开手转过身,欲盖弥彰想要遮掩自己发红的眼圈。
可那步子却没迈出去,祁折花只觉得手臂一紧。
祁折花面露诧异:“夕驹?!”
童夕驹什么话都没说,手腕猛地一使劲。
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祁折花又被拽回了那个拥抱。
他困顿的皱起眉头来:“夕驹,你做……”
祁折花说了一半的话停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
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腹部的防弹衣上。
随即,顺着这力道,一种微不可闻的,某种利器深深埋没进血肉的声音沿着他的四肢百骸一路传上来。
那股被河水腐臭掩盖的血腥味眨眼间弥漫开。
“夕……驹?”
祁折花不可思议的开口。
“童夕驹?!你怎么了!放开!快放开!!”
祁折花语调变得急促起来,手下也使了力气,他用力推阻着,想要从这个充满了血腥味的怀抱里挣脱。
但童夕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无言收紧了手臂。
有什么东西在晨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远处的某个专案组组员一愣。
“那是什么?”
组员的面庞扭曲起来,他迅速转过头,急切道。
“是玻璃!快叫救护车!那是玻璃!!”
某条架在玻璃碎片上的纤维被割断。
那浸透了水的蛇皮袋终于扛不住沉甸甸的重量,噗嗤一声滑落下来。
秋日温和的阳光落在童夕驹双臂上,被反射出无数多彩的光线。
一切大白于天光之下,再无遮掩。
众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无数被水流冲碎的窗户碎片,死死嵌在童夕驹手臂的每寸血肉中。
隔着透明的玻璃,他们甚至能够看到下面鲜红的肌肉纹理。
而一枚锋利的玻璃碎片,正深深没入他毫无防备的腹部。
“夕驹!童夕驹!!”
祁折花哭着在这拥抱里挣扎起来。
这是个鲜血淋漓的拥抱,带着能把人活活撕成两半的痛楚,痛彻心扉。
童夕驹血肉模糊的双臂逐渐脱力,他疲惫的靠在祁折花身上,呢喃道。
“姐夫……你说,姐姐会生我的气吗?我捅这么大篓子,一杯奶茶哄不好吧?”
似乎在虚空中看到了什么,他无神的眼睛忽然又流露出笑意,童夕驹笑着摇摇头。
“不对…看来她原谅我了。”
祁折花泣不成声。
“什么?夕驹,你说什么?”
童夕驹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唇角依旧残留着笑意。
“姐夫…”
他闭上眼睛,满足的道。
“我看到姐姐了,她来接我了。”
【什么?哈哈,这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弟弟,啊对,就是那天从混混手底下救我那个,跟我考了同一所大学。】
已经逐渐褪色的记忆中,有谁微笑着同他摆手,从身后拉出个桀骜不驯的大男孩。
【愣着干什么?和学长打招呼,你分到了他们专业。】
女孩回过头来。
【怎么样?长得和我很像吧,名字也很像呢,我叫童夕鸢,他叫童夕驹,就差一个字。】
从青葱岁月到工作年华,年轻的妻子站在记忆里,牵着他的手,笑着嘱托了他同一句话。
“不要再计较他抢你英雄救美的事啦,以后我这个弟弟,就要请你多多照顾啦。”
而步入婚姻殿堂的那天,那个一向不羁的大男孩也穿上了正装,郑重的将对戒交到他手里。
“我的姐姐,以后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曾经被誉为神童的天才跪在地上,泪水爬满脸颊。
两个嘱托,他竟一个也没做到。
地面上,传来嘈杂绝望的哀嚎。
天空中,阳光照亮浮云。
这些变化莫测的云离离聚聚,最终消散在晨辉中。
原来他一直没变,还是像以前那般勇敢,留在了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奔腾的野马长出了翅膀,飞越地平线,成了一只无拘无束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