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少年没有回答。
慕光皱了皱眉头，冷淡的声音中没有任何起伏，他像是一座冰山，以至于那杯热气腾腾的乌龙茶不能融化它分毫。
“如果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叙旧的话，那我就要告辞了。”
白发少年终于开口了。
“不是叙旧，而是告别。”
慕光转过了头，看见那白发少年认真的凝望着他。
白发少年一字一顿的道。
“后天的登机时间一到，我就会登上飞机离开这里，到别的国家去生活，再也不会回来。”
慕光轻轻嗤笑了一声，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抬眼注视着白发少年。
“出国？你不是要去光明市吗？卡塔利那响尾蛇。”
他俯下身高挑的身影，逆着灯光投下一大片阴影。
“或者说，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
慕光语调轻挑，目光中带了些玩味，他定定的注视着白发少年，吐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林青山？”
卡塔利那的目光落了下去，他语调闷闷的说。
“我说过不要再叫这个名字。”
慕光笑了。
“哪个名字？卡塔利那，还是林青山？”
青年的语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讽刺，他的眼神凉薄而冰冷，仿佛面对的不是故人，而是仇敌。
“林青山，真是个好名字啊，又好听，暗示的还不明显。”
慕光居高临下的垂着眸子，慢慢悠悠的说。
“卡塔利那响尾蛇的栖息地位于独特的岛屿，而这种蛇类又本身偏爱栖息在树上。”
慕光笑了笑，可那笑容却冷的让人心惊。
“树，喜欢爬树的蛇，青山……”
慕光两臂撑在那窄小的桌子上，他俯下身凝视着林青山，似乎是好奇，可尾调却又带着嘲讽。
“卡塔利那，你这暗示再隐蔽一点，就不怕我认不出来，拒绝这个任务吗？”
林青山骤然抬眼注视着他，语气笃定。
“你不会。”
他坚信慕光却不会忘记这个代号。
就像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深陷囹圄，像都畜牲一样，被锁在那座牢笼中压榨的时候。
是谁打开了拴在脖颈上的那道锁，是谁把他从淤泥里拽出来，又是谁在枪林弹雨中把他推出了那座深山。
林青山不自在的落下了眸，空气像是跟着记忆一起回溯，林青山恍惚又闻到了山林中潮湿的气息和血腥味。
“这里并不安全，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少年的声音被一道冷笑打断，慕光视线落在他胸口。
林青山抬起了脸，但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感到冰冷的指尖抵上了自己胸口。
“就凭你？”
林青山的脸色瞬间白了一点。
“……我原本就是要去光明市做手术的，那里有合适的心脏源。”
似是感受到了某种细微的变化，林青山忽然有些急切的说。
“和我走，我很快就会有健康的身体，我能保护你……”
——就像你当年保护我那样。
“是吗？”
慕光的声音不咸不淡。
他突然笑了。
“可我不相信你啊……”
青年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却只让人觉得冷。
“我不觉得你是什么善良的人，也不认为你会无偿提供帮助。”
他笑道。
“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卡塔利那，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慕光淡漠的注视着白发少年，声音像掺了冰碴子的冻水。
“你不应该换个新名字指派我接这个任务，更不应该在今晚来和我见面。”
慕光蛇一般的瞳孔盯着他，整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即便他们算不得是“生人”。
“从离开缅北黎山的那时候起，我就清楚的告诉过你，别再想和我攀上什么关系。”
其实慕光这话说的不妥，卡塔利那响尾蛇……或者说现在的林青山，已经是国内外闻名的计算机天才。
他高中学业得到了免修，如今的林青山已经接到了国内外无数所名牌大学寄来的邀请书，同样，也收到了无数粉知名计算机企业的offer。
他像是一颗新星的明星，将在他足以自以为傲的领域里闪闪生光，前途无量，一片光辉。
而相比之下，慕光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刑侦警察。
现在这情况着实说不上是谁攀上谁的关系。
但林青山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半分不觉的这种说法有哪里不对。
就像是林青山擅长于计算机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擅长领域，慕光的发光点不在这里，甚至不在这所城市。
他是一把淬过毒的无鞘利剑，生来就是要在这世界上最危险，最血腥的地狱里厮杀，他无法融入这安稳又平和的地方，也从不属于这里。
他就应该站在最深的炼狱里，然后把锋利的剑刃刺进黑暗的心脏。
他是一把剑，而剑不需要感情，更不需要安稳。
剑就是剑，只需要在该刺的时候刺，该斩的时候斩，直到最后卷边、磨损，再也无法修复，变成一团废铁。
然后在深渊里和这世界上最脏污的污血，一同燃烧成一把灰烬。
林青山是这样想的，慕光也是。
所以他说。
“尚且还在缅北黎山中的时候你确实对我有价值，但就像你说的，现在你已经从那座山里出来了，所以现在你有多大的才能都和我无关。”
慕光神情冷漠，不带一丝人情味，话里话外就好像林青山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但如今出了山，那这件工具即使再趁手也没有必要要了。
慕光将那杯一口没动的乌龙茶退了回去。
便利店的暖气温度算不上高，原本热气腾腾的乌龙茶很快就在低温环境中凉透。
林青山一直没说话，直到慕光抬手推开了便利店的大门，他才开口道。
“……可你还没有走出来。”
他的声音平静的近乎诡异。
这句话没头没尾，和他今晚原本要谈话的内容八竿子打不着。
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慕光在便利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过了许久，才有冰冷的声音缓缓传来。
慕光没有转身，他道。
“没有人能真正的从那座山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