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刺鼻的血腥味凭空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司机的脸恢复了原样,只是那张脸上写满了十年的茫然和死气。
柳依依惊魂未定地靠在我身上,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车子重新启动,沉默地在无尽的黑暗中行驶。
大概二十分钟后,前方浓雾的尽头,赫然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
一条路笔直向前,通往更深的黑暗。
另一条路,则蜿蜒崎岖,隐约能看到盘旋向上的轮廓。
司机下意识地就要将方向盘打向那条笔直的大道。
“走那条弯的。”我冷不丁开口。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僵,透过后视镜看向我,眼神里满是困惑与本能的抗拒。
“大师……那条路,我们走不了。”
我当然知道他走不了。
鬼走直线,不走弯路。
因为执念是一条道走到黑,魂魄也一样,不懂转圜。
刚刚我们所处的,就是一条为鬼魂编织的、永无尽头的笔直鬼路。
“没事。”我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有我在,今天你就走得。”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并起剑指,指尖一抹冷光流转。
“天清地灵,阴阳逆旅!”
“魂车借道,神鬼回避!”
咒言并非高声念诵,而是如同金石叩击般,一字一顿地在狭小的车厢内炸响。
我咬破中指,殷红的血珠滚落。
没有直接抹在方向盘上,而是屈指一弹!
那滴血珠“嗖”地一声,如同一颗微型子弹,精准地射在方向盘正中的车标上。
“滋——”
一声仿佛热油浇上冰块的刺耳声响。
整个方向盘瞬间被一层血色的光膜包裹,无数细密的符文在光膜上游走,而后隐没不见。
车身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被挣脱了。
“走吧。”我对已经看呆了的司机说道。
这便是阴山派秘法,“阴车阳行”。
以阳人之血为引,强行扭转阴阳界限,让阴间的鬼车,也能在阳世的道路上畅行无阻。
此法霸道,非同小可。
之前在胡家湾,我用的是“阳车阴行”,没想到这么快,就反过来用了一次。
司机颤抖着手,将车缓缓开上了那条蜿蜒的坡道。
车轮压上路面的那一刻,周围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如同被狂风卷过的尘埃,瞬间烟消云散!
熟悉的城市夜景重新出现在眼前,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们……出来了?”柳依依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看着窗外,满脸的难以置信。
“嗯,出来了。”我点头。
“那刚刚……我们走的那条路……”她瞪大了眼睛,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是鬼路。”我言简意赅。
“那个人,不,是林安浩背后的那个人,用迷烟把我们拖进了他布下的局里。”
“他的手段很高明,这条鬼路,就是他的杀招。要么我们被浓烟呛死,要么,就在这条永远走不到头的路上,活活耗尽阳气,困死在里面。”
柳依依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一个学生……他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本事?”
“不是他。”我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凝重,“是他背后的人。看来,我还是小瞧他了。”
柳依依没再追问,只是把我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我知道她不是在问为什么,而是在后怕。
走夜路撞见鬼打墙,开夜车驶入迷魂道,这些民间流传的诡事,本质上都是误入了鬼路。
福大命大的,天亮就能自己走出来,只当是做了场噩梦。
阳气弱的,命薄的,一旦踏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我们刚刚经历的,是有人精心布置的、专门用来杀人的死局。
车在寂静的市区公路上行驶,凌晨三点的城市,空旷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场。
司机开着车,一言不发。
或许是即将见到阔别十年的家人,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忐忑。
穿过外环大道时,车子忽然开始颠簸,引擎发出了几声不甘的嘶吼,速度越来越慢。
“糟糕,大师!”司机慌了神,“车……车好像没油了。”
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一辆开了十年的鬼车,竟然会没有油?
“去加油。”我平静地说道。
“你的车既然已经上了阳路,就要遵循阳间的规矩。它现在,和一辆普通的出租车没什么区别。”
司机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将车滑行到路边,找到了附近唯一还亮着灯的加油站。
加油工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睡眼惺忪。
“加多少?”
“加满。”司机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沓钱。
我眼神一凝。
那钱,是旧版的,纸张泛黄,带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在加油站惨白的灯光下,那些钞票上的人脸,似乎都在诡异地笑着。
没等加油工反应过来,我直接递出手机:“我来付。”
“滴”的一声,扫码成功。
司机愣愣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钱,眼神更加迷茫了。
我没解释,只是让他快点。
加满油,车子重新上路。
半小时后,我们抵达了向阳小区。
这里是兴州市的老城区,楼房破旧,巷道狭窄。
司机将车停在一个角落,他走下车,呆呆地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变了……全都变了……”
他喃喃自语。
“这里以前是菜市场,现在盖了楼……那条路,以前没有的……”
十年的光阴,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
他踉跄着,凭着记忆深处的路线,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我和柳依依跟在后面。
巷子尽头,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
“这里就是向阳小区。”柳依依在我耳边轻声说,“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兴州最早的一批原住民,基本都认识。”
我抬起头。
就在我们正对面的三楼,一扇窗户亮起了温暖的橘色灯光。
在这死寂的凌晨,那点光亮,如同黑夜里唯一的灯塔。
司机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死死盯着那扇窗,嘴唇哆嗦着,念出了一个名字。
“是王秀……一定是我老婆起床了……那就是我家,那就是我的家!”
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喃喃低语,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
下一秒,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疯了似的朝楼道里冲了进去。
那份压抑了十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盛楠,我们不跟上去吗?”柳依依抓着我的衣角,有些担心。
我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定着那扇亮灯的窗户。
“就在这等他。”
“可是……万一他上去,看到……看到他不想看的一幕怎么办?”柳-依依的担忧很直接,“比如他老婆已经……那他会不会失控杀人啊?”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一个含冤而死的鬼魂,执念就是他的一切。当这唯一的执念被打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我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黄符,夹在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