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怀里多了个人，临朗挑眉，并未动作，任由人靠着，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色彩，这小太子竟然不怕他。
刚刚他抽空问了梁西苑才知道，小太子早就已经看出他想杀了他，但是……竟然还把他留在身边，并且毫不芥蒂的亲近他。
小太子到底在想什么？
夏甲甲不知道他只是一时的见色起意，却能让身边这个绝美尤物乱了心神。
“刺杀皇室，诛九族，你当真不怕？”梁西苑朝着面前嘴硬的妇人又问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话却触动了柳月娥，她冷笑一声：“诛九族？我若是九族今犹在，何故会落得如此下场！”
“大人，三夫人的爹娘和亲眷都意外亡故了，没有九族……”老管家突然喊了一声。
“本将军许你说话了吗？”梁西苑冷声一呵，当即那老管家又缩了起来，不敢再抬头。
柳月娥无所谓的笑了笑：“听见了吗？意外亡故，没有九族，大人还想问什么？”
“这松阳县城蛇灾之事，可是你所为？”
“大人既然已经明白了，又何须多问，只管杀了我便是！”柳月娥眼里多了些水雾，但是绝无一丝悔改之意。
眼看着问话就要陷入僵局，夏甲甲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柳月娥，突然张口：“本太子在此，你若是有什么冤屈，就直接说出来，总不能……让你的家人白白冤死吧。”
一个人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对另外一个人起杀心，但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城百姓都起杀心，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是还有什么隐情。
也许是夏甲甲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柳月娥，她一直强装出来的镇定和无所谓，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几乎是瞬间就泪流满面。
“说吧，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本太子不会饶了你，你是必死无疑的，但是死之前，你还有什么遗言？”
“我害死那么多人？那是因为他们全该死！”柳月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倔强的望向夏甲甲。
而接下来，整个松阳县城会遭受蛇灾的秘密，也随着柳月娥的话语，昭之于众。
“我父母双亲是城中私塾坊的教书先生，我也耳濡目染，自小就饱读诗书，文才武略从不亚于男儿，因此，我们一家人怀着希翼去拜见城主黄宗仁，祈求他准许我一个赶考名额。”
“可是，他表面满口答应，甚至还设宴款待父母亲与我，却趁着席间下药，把我掳进卧房中，毁我清白之身，并在施虐时，怒骂我只是一个女儿身，学问再好，也不过是要替男人生儿育女的！”
“而他施虐的时候，整个城主府的家丁和丫鬟，都熟视无睹，甚至为了讨好黄宗仁，对我百般折辱！”
夏甲甲猛地坐直身子，掐紧了怀里的抱枕，他从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的，但是很显然，柳月娥要揭露的，还不止这些。
“我父母亲醒来后，遍寻席间都找不到我，黄宗仁却派管家直接把我双亲带到卧房，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家女儿从曾经即将一飞冲天的凤凰，一夕之间沦为草鸡！”
“黄宗仁派人把我父母赶出城主府，但我父母骨性刚烈，回家收拾了东西就要去皇城告御状，我家数位亲眷共计一十三位，皆数给了盘缠，支持父母亲为我伸冤。”
“可是啊……”柳月娥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静谧的树林里，多了丝诡异。
“他们连松阳城都没走出去，就是这群人，太子殿下，您看，他们是不是看起来很无辜很可怜？”
“殿下永远想不到，这些人为了讨好黄宗仁，把我父母亲悬挂在城墙下暴晒，以阻挡他们进京喊冤！”
“接下来的事情，殿下您就更想不到了……”
“我家亲眷一十三口，最小的妹妹才六岁不到，全都因为去救我的双亲，而被绑住双脚，倒挂在城墙之上！”
“这群无辜又可怜的百姓，逼着我家人张嘴喊出放弃喊冤的话，可惜，我家满门傲骨，至死都没能让他们如愿。”
“黄宗仁把我带到城墙下，让我看着早已死去多时的父母亲尸身，我看见姨娘为了不让年幼的小妹服软，硬生生把小妹的舌头咬断了。”
“那半截舌头，就，就挂在我姨娘倒挂的簪子上……”
“殿下，当时，这群可怜又无辜的百姓们，在冲我笑，在我家满门亲眷的尸身下面，冲我笑！”
“当时我就想啊，这些人这么敬爱黄宗仁，那就让他们全都给黄宗仁陪葬吧！”
柳月娥又说了些别的话，比如她的父母是如何悉心培育她，比如从前她们一家人生活是多么开心，再比如——
“是我错了，我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进京赶考的想法，父母双亲也不会为了我去求黄宗仁，我也不会被黄宗仁囚禁，我家一十三口人也不会死。”
“是我错了，身为女子，我不该读书……”
夏甲甲震惊到无以复加，他巡视了一圈面红耳赤的松阳县剩余的男女老少们，只觉得这些人不是人，只是一群没有心的鼠辈！
“柳……柳月娥，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这城里还是有个别百姓是不同的，比如那对刘家兄弟……”
夏甲甲妄图把一切引回正题，总之说到底，柳月娥害死了数以千计的人，他怕自己一会儿不忍心下令杀她。
“刘家兄弟？”
柳月娥抬头往角落那边看了一眼，刘二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敢跟柳月娥对视，这让夏甲甲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
“刘二，你说说，你大哥亲手把你的授课恩师吊在城墙上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啊，你娘脖子上戴的，是我娘亲的陪嫁首饰吧？”
夏甲甲猛地看向角落里，刘大刘二脸色都不太好，眼神飘忽的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老太太悄悄把手捂上了胸前的玉坠子，不让众人看。
“你们……你们怎么敢骗我……”夏甲甲气的浑身发抖。
就在这个时候，临琅站起身走到柳月娥身边，一脸赞赏道：“干得好，我从前只觉得女子多为软弱，不可与男子相提并论，但是今天，你让我大开眼界！”
“临琅，不要胡说……”梁西苑皱眉下意识的呵斥一声，只是声线有些犹豫。
“怎么？我哪说错了？要是我家人被这般害死，我索性直接屠城，天王老子来了都挡不住我！”临琅毫不畏惧，朝着梁西苑笑着说话。
梁西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没有接着说下去。
白潭原本一直站在夏甲甲左边的，似乎是听不下去了，直接转身走人，姜泽也跟着走了，林中就剩下梁西苑和临琅两个人陪着夏甲甲。
夏甲甲不知道为什么那俩人突然走了，但是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低头笑了笑，果然越是相处，才越是能看出这些人的好。
“梁西苑，带上柳月娥，咱们还要忙活南巡的事情呢，让守卫军把运粮食的马车赶过来，对了，粮食也不用留了，本太子路上还得吃呢！”
“哎，柳月娥，去把你娘的陪嫁首饰拿过来啊，你家的东西，放别人那里算怎么回事儿！”
柳月娥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跪坐在地上，这会儿听到上位的人说话，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也不谢恩，直接身姿利落的直冲角落里的刘家二兄弟跑去。
“哎哟，太子殿下，您不能这么做啊，我们都是南越国的子民，我们是干过错事，您不能不管我们啊！”
“是啊，没见过这样当太子的，小心我们进京告御状！”
众多男女老少终于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议论着，随后竟然开始威胁起夏甲甲。
“嚯，还想进京告御状啊？你们去告啊，看看天下有没有人敢接你们的状子！”夏甲甲张牙舞爪道。
半晌，他收敛了笑意，冷冷的看着众人：“我只是不给你们留吃食，你们就要进京告御状，柳月娥一家人承受灭族之灾，你们怎么不放他们去告御状？”
“记住，我没让她继续报仇，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但你们每个人，下半辈子都要活在痛苦之中，即使你们的痛苦，远不抵她一个人所承受的万分之一。”
柳月娥含着眼泪把娘亲的遗物擦了又擦，随后贴身放着，走到夏甲甲面前跪下：“民女，谢过太子殿下！即便殿下要杀要剐，民女此生已然无憾了！”
“跟我走，一会儿再杀你，放心，你必死无疑！”
夏甲甲丢下一句，示意梁西苑善后，随后他朝着临琅张开双臂：“他俩都走了，委屈你当坐骑了，我腿软。”
“……”
“哎，你这小身板儿行不行啊？我感觉你抱不动我……要不我还是等着马车来——”
临琅直接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轻轻松松：“殿下放心即可。”
夏甲甲笑了笑，窝在临琅怀里去追白潭和姜泽，柳月娥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两人身后走远。
梁西苑冷冷的扫了一圈地上挤着的松阳县城活下来的人，轻声张口：“忠勇军听令，照太子说的做！”
“是！”
——
再暗的夜晚也有迎来光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