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从今天起,京城的商业格局,彻底变了。
顺着柳如依,或许还能喝口汤。
逆着她,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摄政王府中,柳如依正看着工部连夜送来的图纸。
谢云峥走进来,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
“‘护国商会’,这个名字,比‘江南忆’听起来要响亮许多。”
柳如依指着图纸上的一处河道标识。
“江南,是我的起点。”她抬起头,看着谢云峥,“而大周,才是我们共同的天下。”
她拿起笔,在图纸上画下了一个记号。
那不仅仅是一个商业计划的开端,更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序章。
摄政王府最深处的地牢,终年不见天日。
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霉菌与腐烂稻草的气味,从石壁缝隙渗出的水珠滴答作响,是这里唯一能度量时间流逝的声响。
“开饭了。”
粗粝的嗓音伴随着铁门被拉开的刺耳摩擦声响起。
两碗发了黑的馊饭被重重地丢在牢门内侧的地上,其中一碗直接翻倒,黏稠的米粒糊在了肮脏的地面。
狱卒对此毫不在意,他只是例行公事。
牢房深处的阴影里,两个人影动了动。
其中一人披头散发,身上的囚服早已看不出原色,她爬到牢门边,用手抓起地上那些尚且在碗里的饭,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另一人则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他仅存的左手抱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衣袖,那里曾经连接着一条手臂。
“啧,吃吧,吃饱了好听听外面的喜事。”
狱卒靠在门边,掏着耳朵,故意将自己的话语放大。
另一个狱卒提着灯笼走过来。
“老李,跟两个废人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懂,王妃有令,要让他们活得好好的,外面的事,得让他们知道得清清楚楚。”
老李嘿嘿一笑,清了清嗓子。
“你们猜怎么着?幽州大捷!北戎十万大军被打得屁滚尿流,主帅阿古拉都叫咱们王爷给砍伤了,真是痛快!”
正在吃饭的那个女人,楚银环,动作停滞了一瞬。
角落里的谢钧倾,身体也僵硬了一下。
老李见有了反应,兴致更高了。
“咱们摄政王爷亲赴前线,运筹帷幕,决胜千里,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国之柱石!皇上亲自率百官出城三十里相迎,那场面,啧啧!”
“何止王爷,”另一个狱卒接话,“王妃娘娘才是真的了不得。听说这次的军饷都是王妃筹集的,还揪出了通敌叛国的内鬼,献上了北戎粮草库的绝密情报。咱们能打赢,王妃是首功!”
“可不是嘛!皇上金口玉言,已经册封王妃为‘护国夫人’,赐金册宝印,享一品诰命!这可是开国以来独一份的殊荣!”
“护国夫人……”
“柳如依……”
两个声音,一个尖厉,一个沙哑,同时从牢房里传出。
楚银环猛地抬起头,脸上沾着饭粒,双眼赤红。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尖叫起来,声音刺破了地牢的死寂。
“她一个商女!一个卑贱的商女!凭什么!凭什么叫护国夫人!”
“天山圣女无恙,则山河无恙!我才是……我才是庇佑大周的人!是我!”
她疯狂地摇着头,枯草般的头发乱甩。
“你们都在撒谎!谢云峥是个废人!柳如依是个被休弃的贱妇!他们怎么可能……”
狱卒老李掏了掏被震得发疼的耳朵,脸上全是嘲弄。
“圣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圣女呢?山河无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里,大周不是好好地打了大胜仗吗?”
另一人补充道:“王爷的腿早就好了,是你自己眼瞎。至于王妃……哦,不,是护国夫人,她可不是什么被休弃的,是她休了你们闵远侯府那个废物!”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楚银环和谢钧倾的心上。
“不……不……”
楚银环趴在地上,用指甲疯狂地抓挠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她所倚仗的一切,她的圣女身份,她自以为高贵的出身,她对柳如依的鄙夷,在这一刻全数崩塌,碎成了齑粉。
柳如依不仅没有被她踩在脚下,反而站上了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云端,成为了被万民敬仰的护国夫人。
而她,所谓的天山圣女,却成了阴暗地牢里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疯妇。
巨大的反差让她无法承受。
“啊啊啊啊!”
她尖叫着,笑着,又哭着,最后蜷缩成一团,发出含混不清的咒骂。
她疯了。
角落里的谢钧倾,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张曾经俊朗的脸庞如今瘦削脱相,布满了污垢。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袖,那是他曾经用来指着柳如依鼻子,骂她商女,骂她不配的手。
悔恨。
无尽的悔恨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想起了柳如依嫁入侯府时,是如何收敛锋芒,小心翼翼地讨好每一个人。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听信楚银环的挑唆,将那份真心弃如敝履。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在柳如依面前耀武扬威,炫耀自己所谓的才华和地位。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个笑话。
他引以为傲的侯府,成了京城的笑柄。他奉为神明的圣女,成了一个疯子。而他自己,断了手臂,成了阶下囚,生不如死。
是他亲手推开了泼天的富贵和权势,亲手将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女人,送到了他二叔的身边。
“呵……呵呵……”
谢钧倾发出了低沉的笑声,笑声里满是绝望和自嘲。
他慢慢地爬到牢门前,仰起脸,看着外面的狱卒。
“杀了我。”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求求你们,杀了我。”
老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慢悠悠地说道。
“护国夫人有令。”
谢钧倾的身体一震。
“要你们两个,好好活着。活着亲眼看看,她是如何一步步走上巅峰的。要你们活着,亲耳听听,外面的百姓是如何称颂她和摄政王爷的。”
“夫人说,死亡,对你们而言,是一种解脱。她偏不给。”
狱卒说完,转身带着同伴离开,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
地牢重归黑暗与死寂。
只剩下楚银环癫狂的笑声和咒骂,以及谢钧倾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这哀嚎,是他们绝望的悲鸣,也是对摄政王府那场盛世荣光,最微不足道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