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依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走到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玄色暗金纹路的宽大披风。
她走到谢云峥面前,俯下身,亲自为他披上。
披风的面料厚重,带着一丝库房里的陈香。
她仔细地为他整理好领口,动作温柔而专注。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颈侧,那里的皮肤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温度。
谢云峥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柳如依抬起头看着他。
“此去,前路艰险,”她的陈述平静,“你将从一个‘废人’,变成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高处不胜寒,望你守住本心。”
这番话不似妻子的叮嘱,更像是一个同行者之间,平等的告诫。
谢云峥深深地看着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只还在为自己整理衣领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温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这侯府,还有你。我不会是孤身一人。”
他的话语低沉,直接传入柳如依的耳中。
那股暖意顺着她的手腕,悄然蔓延。
她心头动了一下,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谢云峥松开了手,转身操控轮椅,向密室外行去。
他的背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拉得很长,坚定而决绝。
回到书房,他身上那片刻的温存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决策者才有的肃杀。
寅时初。
长信与刘护卫早已在书房内垂手等候。
谢云峥从桌案上拿起一枚玄铁令牌,冷冷下令。
“传令京畿大营赵将军,封锁四城,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长信接过令牌,转身欲走。
谢云峥的第二道命令紧随而至。
“传令北营陈副将,立刻接管宫城防务,控制所有宫门。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长信的脚步一顿,重重点头,快步离去。
谢云峥的视线转向刘护卫。
“刘护卫,你带府中精锐,护送‘通汇’车马行的车队,前往温泉行宫,务必在天亮前,将八皇子安全接入城中秘所,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
刘护卫抱拳领命,没有一丝迟疑,与长信一前一后,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浅溪轩外,早已集结完毕的数百名亲卫,在命令下达的瞬间,分作数股,如同鬼魅一般散入京城沉沉的夜色之中。
这张耗费数年织就的大网,在这一刻,终于收紧了。
密室之内,柳如依听着外间谢云峥一道道命令发出。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
而京城的这个夜晚,注定血流成河。从这一刻起,她与谢云峥的命运,以及这座闵远侯府的未来,都将彻底改变。
天色未亮,寅时刚过。
沉重的铁门撞击声在京城四门同时响起,惊醒了无数睡梦中的人。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队队身着玄甲的士兵从黑暗中涌出,迅速接管了城墙与各处街道要冲。火把的光亮映在他们毫无表情的脸上,手中的长戟泛着寒光。
全城戒严。
百姓们从门缝里向外窥探,看到的是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和随时可能刺出的兵刃。他们瑟瑟发抖地缩回家中,紧紧抱住家人,无人敢出声询问。
他们只晓得,这京城的天,要变了。
至于明日天亮时,这城的主人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也无人敢猜。
辰时,太和殿。
文武百官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真切。
昨日御史血溅皇陵石狮的消息早已传遍,所有人都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殿前,谢云峥坐在轮椅上,身旁站着一个年约八岁的孩子,正是八皇子。那孩子穿着不合身的龙纹长服,小脸煞白,抓着谢云峥轮椅扶手的手在不停发抖。
百官垂首,无人敢看。
突然,一个轻微的、木头与金属摩擦的声响传来。
百官之中,有人忍不住悄悄抬起头。
他们看到,那个在轮椅上坐了数年的闵远侯府二爷,那个所有人都以为是废人的谢云峥,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稳定有力,没有半分迟滞。
他站直了身体,身形挺拔,那件玄色暗金纹路的披风衬得他面容冷肃。
整个太和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惊愕,不解,恐惧,各种情绪在官员们的脸上交替出现。
“陛下旧疾复发,沉疴日久,已无法理政。”谢云峥开了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八皇子。
“即日起,由八皇子登基,继承大统。”
他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继续宣布。
“本王,谢云峥,以皇叔之名,暂代摄政王之职,总领朝政。诸位,可有异议?”
无人敢言。
阶下的官员们,无论是谁的党羽,此刻都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谢云峥环视一周,很好。
“既无异议,本王便颁布第一道政令。”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天山派妖言惑众,蛊惑君心,暗中结交朝臣,意图谋逆。即日起,定性为叛国妖派,废除其国教地位,查抄其在京城所有据点,门下弟子,尽数收押!”
政令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但无人敢站出来反对。
站在武将前列的北营陈副将立刻出列,单膝跪地。
“末将领命!”
话音未落,他已起身,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太和殿。殿外,早已集结完毕的精锐兵马立刻随他而去,马蹄声与甲胄碰撞声,是这道政令最直接的回应。
城西,天山别院。
这里是天山派在京城的根基,平日里车马不绝,往来皆是权贵。
今日,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笑脸相迎的道童,而是破门而入的北营精兵。
“奉摄政王令,查抄妖派余孽,反抗者,格杀勿论!”
陈副将的声音充满了杀伐之气。
别院内的天山弟子们尚在睡梦中,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他们仗着自己是国教中人,又是武林门派,抽出刀剑就想反抗。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毫不留情落下的刀锋。
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求饶声,混杂在一起,又很快平息。
凡是反抗的,都被当场斩杀。
剩下的人被精兵们用绳索捆作一串,押了出去。
曾经风光无限的天山别院,转瞬间,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