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轩的前任主人姓林,以前林家家境丰裕,又出了个前清举人。在清朝还没死透之前,林家一直以书香门第自居。
既然是书香门第,那家里肯定少不了书。
林举人身前好读书,也收集了不少雅玩之物,全都收藏于林宅书楼之中。
后来林举人过世,他那个坐吃山空的儿子变卖了家中所有藏品,又作死在司徒青开的赌坊里欠了一屁股赌债,搞到最后,连整座祖宅都卖掉了。
林跃把宅子卖给我后,就不知去向。
也不知是拿着还了赌债的余钱去金陵、上海继续醉生梦死了,还是早已经死在路上的哪个马匪刀下,被弃尸荒野。
总之,我接手这宅子的时候,这里面能变卖的小物件都已经没了。
老书楼里除了空空荡荡的书架和两盆快要焉儿死的兰花,也基本没剩什么。
我读书不多,也从来没有购买藏书,堆出一间书房来装门面的想法。
刚买下宅子那会儿,老刁就建议我把杵在花园中间的老书楼拆掉,改建成一个大凉亭或者戏台什么的。
我想了想,没有同意。
那栋两层高的老书楼也就一直闲置着,没什么人去。
今儿是除夕,要把府里各个角落都打扫一遍,老刁就叫了两个使唤丫头来清理书楼。
可没想到,这书楼里有一排大书橱是被半钉死的,没法自由移动。
那两个打扫的丫鬟也是实心眼,非要搬动,想将书橱后面墙角也清理干净。
结果她们这么强行挪动,就激活了机关,令书橱下方的地板滑入墙角,露出了一条小密道来。
那两丫鬟不敢擅自下去查看,就将此事告知老刁,然后老刁就来找我。
我从暖阁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姚玹夫妇和赵立两口子进来。
沈瑶和袁颖如今怀胎已经三月余,两人的小腹都微微隆起,完全脱去了年轻女子的稚嫩。
赵立见我走出暖阁,便远远喊了声:“二哥,这是要上哪去啊?”
我也不瞒他们,笑着说:“下人在打扫书楼时发现了一条密道,应该是林家人留下来的,正打算过去看看。”
赵立一听,正觉无聊的他立刻道:“有密室?我也去看看。”
我笑了笑,对于赵立的反应毫不意外。
此时雪越下越大了,纷纷扬扬,宛若鹅毛。
要知道,苏州地处江南,这么大的雪可不常见。
“就知道你小子要凑热闹。”我笑说着,又看了眼披着呢绒大衣,内穿旗袍的袁颖和围着皮草的沈瑶,道:“暖阁里炭火正盛,你俩先进去坐吧,切莫冻着了胎儿。”
袁颖,沈瑶也不会和我见外,笑嘻嘻地跟我打了招呼,就走进暖阁。
我和姚半仙、赵立则向老书楼里走去。
寒风呼啸,吹得人脸上微微生疼。
我们穿过回廊来到老书楼时,之前负责打扫的两个丫鬟正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等候发落。
老刁告诫她们不要乱说话,便随手将两个丫鬟打发走了。
我们则直接点了个烛台,向下方密道里走去。
密道不长,但很窄,有些陡。
我举着烛台一路向下,很快就来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地下室中。
这地下暗室不大,说得不好听点,约莫就是茅厕里四五个坑位连起来的大小。
我跟赵立、姚玹进来后,马上便觉得拥挤。
在这暗室里,一边摆着一排分为上下六层的书架,上面存放着一些古书和一卷竹简。至于右侧呢,则供奉了一尊刻板到有些阴冷的老太太塑像。
“无生老母?林家以前是信白莲教的?”姚半仙看着那尊泥塑木雕,挑了挑眉道。
有关白莲教的历史和传闻很多。
若要一言以蔽之的话,那就是一个打着救赎世人的幌子吸纳信徒,实则是一个“持续造反一千多年”的造反专业户。
我对于白莲教的了解不多,但很厌恶这个不伦不类,只会破坏国家安定的宗教组织。
“前清举人居然是反清组织的白莲教徒?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讽刺。噢,也不能说是反清组织,白莲教本来就是谁当权就造谁反的奇葩组织。”
姚半仙似笑非笑,又翻了翻书架上的书籍,说,
“越爷,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用。全是一些白莲教胡编乱造的教义,你还是找人扔了吧。不过这密室不错,有空我给你换个开启机关,可以拿来存放一些东西。”
听了姚半仙这话,我也觉得忒没意思,便让老刁找人来把密室里的破烂都丢了出去。
但此时的我却没有想到,这处无意中被发觉到暗室,后来会在1937年,成为我替姚半仙保管藏书的一处所在。
而那一批被留在这里的藏书中,有一本书籍的名字就叫做《天罡理气》。
……
从老书楼里的暗室里出来,我很快将这件没意思的事情抛之脑后。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天越来越冷了,这种时节,倒真适合围炉而坐,畅饮烈酒。
年夜饭在后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镖局里的其他兄弟也陆续到来。
刘至铭今儿不用当班,也早早地来了。
老刁使唤着一些丫鬟,在花雨轩的后厅里摆桌布置,其他人则在中庭的几间房里打牌聊天,吃瓜扯淡。
乍看上去,很有些乌烟瘴气,也没法做到一点儿都不乌烟瘴气。
毕竟镖局里的大部分兄弟都是糙汉子,没有几个能像姚半仙一样,养出一身温润如玉的气质。
时间一点点过去,傍晚五点多的光景,天色已经全黑了。
大哥也带着两位嫂嫂从划给他起居生活的院子里出来,年夜饭正式开席。
一帮子亲朋故旧满满当当围坐了三四桌,各色菜肴不断从后厨端出。
我让老刁开了好几坛窖藏二十多年的女儿红,又与大哥分别说了几句类似致辞的开场话,便招呼大家开吃饮宴。
窗外白雪纷扬,室内的酒香混杂着暖锅中肉香飘散四溢,气氛热闹极了。
我和大哥、姚玹他们推杯换盏,很快就喝了个醉眼微醺。
自打我在青州老家的父母过世后,十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像今天这般痛快过。
高朋满座,长兄也在身边,今晚的这顿年夜晚是我这些年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要说若有不足,便是有些可惜今晚李明玥不能和我在一起。
赵立和姚玹也挺开心,说起来,我们都是没了娘的,独自成长的孤狼。
细细想来,从最初的互不相识,到后来成为了可托性命的生死兄弟,情分这个东西,有时还是蛮奇妙的。
我背靠在椅子上,与赵立拼酒连饮三个大碗后,畅快大笑。
只是,笑着笑着,发现眼前景象慢慢模糊了,民国时期的亲朋身影,渐渐消散,就如同一片湖水,被荡起了涟漪,搅散了湖中那美好的倒影。
影像散尽,梦醒了。
我睁开眼,嘴角还挂着淡淡的愉悦笑容。
只是这一次醒来,当我意识到回归现代后,第一次对梦境产生不舍之情。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有点像是梦见了故亡的亲人。
梦醒之后,空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