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隆茶馆里很热闹。
这里是城内有名的老茶馆之一。
茶馆共有两层,白墙黑瓦,内部呈“回”字型结构,中央立着一个大戏台,可同时容纳五六百人一起喝茶听戏。
但凡茶馆开到一定规模,都会请评书艺人来说书,或者找戏班来驻场唱戏,如此经营,才能留住客源。
喜欢来裕隆茶馆听戏的人很多,许多熟客往往都会点一壶茶,一盘瓜子小吃,一坐就是一下午。
据这里的常客说,茶馆老板最近从昆山请来了一个昆曲戏班,那游园惊梦也唱得是相当有味道。
而且,尤其是那戏班中扮演杜丽娘的女子,那身段模样,长得那叫一个醉人多姿,简直都能把城里的三大花魁给比下去。
这两天来茶馆听戏的茶客,至少有一半都是冲着她来的。
我们进了茶馆,听着周围茶客的议论声,也不由勾起了一丝兴趣。
苏州城里的风月场所不少,能被公认推举为三大花魁的青楼名妓更是艳压群芳。
虽然我基本不去那种场所,却也听说过三大花魁的艳名。
一个外来的戏班女子真的会长得比苏州花魁还好看吗?说实话,我不太相信。
赵立进了茶馆后,就打赏了倒茶小厮一块大洋,让他领着我们去庞文斌经常坐的位置附近坐下。
庞文斌是茶馆的常客,出手大方,在茶馆里常年包了一个位置,所以茶馆的伙计都认识他。
这个小厮见我们是来找庞文斌的,也没多想,麻利地就把我们领到庞文斌的专座边上。
并且,他还热情地告诉我们,说庞文斌一般会在快到三点的时候来这里。
我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距离三点已经不到十分钟了。
这时候,戏台上两个抱着琵琶唱苏州评弹的女人也正好结束了表演,谢幕向后台下走去。
苏州评弹表演完后就是昆曲剧目——惊梦。
再有两分钟,那个据说名叫陈裹儿的昆曲女子就会扮成杜丽娘的形象上台表演。
此时的茶馆更加热闹了,我们刚点了一壶雨前龙井,便听见四周邻座都在讨论有关陈裹儿的话题。
“诶,听说了吗?这陈裹儿今年还没满二十呢。”
“没满二十就已经这么前凸后翘、风韵动人,那要是再过几年还了得?”
“也不知道谁以后有福气,能把这么漂亮的女人娶回家。”
“娶回家?一般人怕是无福消受咯,那样的女人就算不红杏出墙,夜夜笙歌,榨也能榨干你!”
“嘿嘿,要是真睡上一晚,被她榨干又有何妨。”
“都别做梦了。陈裹儿过了今天,可能就不会再登台了。”
此言一出,附近的纷纷看向我的邻座,问道:“为什么?李言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在我右侧的桌子上,有一个穿着马褂男人正在喝茶。
一见附近的茶客纷纷向他询问,那个男人也不急,慢悠悠地放下茶杯道:
“你们有所不知,这陈裹儿有个赌棍老爹,前几天刚来苏州就欠了叶三里二百大洋。”
“那叶三里是干嘛的不用我多说吧?西城土霸王叶麻子的亲侄子,勒索、敲诈,放贷逼良为娼没他不敢做的。”
“陈裹儿他爹还不上赌债,前两天就把陈裹儿卖给叶三里。恐怕等不到明天,叶三里就会拿着借据把陈裹儿强行带走。”
附近茶客一听这话,都不由叹息一声。
一个年轻的富家小伙忍不住说道:
“两百大洋也不算多啊。这戏班全靠陈裹儿赚钱,没了陈裹儿,谁还会听他们唱戏?戏班班主就不知道先帮陈裹儿把债务还清吗?”
周围茶客闻言,纷纷笑了。一个年长的老茶客说道:
“小伙子,你想得太简单了。陈裹儿她爹借的是高利贷,九出十三归,连本带利怕是会翻几番。”
“别说戏班还不起,就算还得起,他们也不敢还。”
“谁猜不到叶三里借她爹钱,就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
那个小伙子被老茶客这么一点拨,也颓然叹息,闷闷地灌了一口茶。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些言论,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已经是三点了,庞文斌却仍旧没有出现
我看了看时间,皱了皱眉。
台上,昆曲演出已经开始。
一些个拿着乐器的乐师从后台鱼贯而出,依次在戏台角落坐下。
配乐响起,演出拉开序幕。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婉转哀怨的唱腔从后台传出。
接着,一个身披轻薄粉色披风,戴着兜帽,穿着宽袖戏服的年轻女子莲步款款地从里面走出。
这个女子一登场,茶馆里就安静了下来。
我瞧见那女子的身姿步伐,又听见她缠绵而有力的唱腔,也不由精神一振。
来苏州快三年了。
越剧、昆曲我也听过不少,像眼前这位一开嗓子就能抓住人心的戏子,我从未见过。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随着表演的继续,台上女子的唱腔深入人心。
原本只为庞文斌而来的我也暂时抛却了心中杂事,跟着昆曲伴奏的节拍,手指轻轻地叩击的桌面。
一出惊梦,唱得人心驰神往,仿佛真的进入了牡丹亭的世界。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沉浸在陈裹儿的柔绵唱腔中。
可就在我听得正在兴头上时,茶馆外却传来了一阵骚乱。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簇拥着一个面色白净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群人行事相当蛮横,所过之处,桌椅都被推翻。
后排原本正在听曲的茶客,不论年纪大小,但凡有挡着他们道路的人,都被粗暴地推开。
那群人,就这么气焰嚣张地走到戏台前方。
因为他们的闯入,台上的戏班已经停止了表演。
许多茶客都恼怒地看着这群闯入者,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那群闯入者中,为首的年轻人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眼神赤裸地盯着台上女子,轻声笑道:
“不愧是叶三里看中的女人,这唱腔,大老远听着就觉好听。”
“陈裹儿,今天是最后期限。欠债还钱,你还不了钱,就要跟我回家,安心做我的姨太太!”
“要是你再不识抬举,别怪我砸烂了你这破戏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