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扇门推开后，冬日清冷的空气铺面而来。
顾原大吸一口气，回头看谭奇薇。
谭奇薇在突然而至的明亮日光里闭上眼，她也在大口呼吸，不觉而笑。
大剧院双开木门在身后自动关上。
两个人从楼后绕到楼前，走出大剧院的院子，走到商铺林立的马路上。一辆辆快递电瓶车疾驰着从非机动车道开过，刮起一阵阵的风。谭奇薇要躲，才发现顾原还牵着她的手——都怪刚才逃跑时太投入！
挣了两次才脱了手。两个人朝不同的方向转头看，大概都有些不自在。
“啊嚏。”顾原打了个大喷嚏。
“啊嚏。”谭奇薇也打了个喷嚏。
原来，两个人跑得急，都没有带棉服外套。刚出大门时肾上腺素狂飙，走出大剧院大门，身体先于感觉冷起来。
“怎么办？回去拿衣服？”顾原问。谭奇薇叹了口气。那感觉就像好不容易逃脱陷阱，却发现口粮全在陷阱里一样。
“我有办法！”顾原打了个指响，“跟我来！”
谭奇薇一动不动。她一点都不高兴再回去。她琢磨着，她应该可以给罗门哲打个电话，托罗门哲送出来。
“来嘛。”顾原二度牵起谭奇薇的手，执意拉她往前走。还好前行的方向不是往大剧院走，谭奇薇的反抗不那么激烈。
跟着顾原拐进附近一条小弄堂，不几步，有个卖服装的门面。门面很雅致。不熟这片地方，断然找不到这家偏离主干道的服装店。
“我妈是这家店的粉丝。”顾原凑近谭奇薇，耳语。
顾原穿着剧服，明显不合时宜，但顾原的淡定赋予了不合时宜的剧服以时髦与别致。店主远远打招呼请他们自便。顾原帮谭奇薇挑选起棉服来。谭奇薇非常感兴趣，直到她不小心看到售价标签。
手瞬间从衣服上缩回来，表情也从兴奋变尴尬。
“太贵了吧？”她向顾原眨眼，低声示意顾原看标签。
顾原低头，对着上面的4位数看了好一会儿，那表情仿佛没看懂。
“太贵了……是吧？”他还在低头看标签，“你通常……”他看一眼谭奇薇，忽然笑了，“你通常是不是不太逛实体店啊？”
谭奇薇不觉皱起眉头，她预判了顾原接下来的话——这根本不贵好吗。没想到，顾原说的却是：“实体店都打折的啊，我妈妈有黑金卡，打一折，有的甚至一折都不到。你随便挑，保证不贵！”
谭奇薇半信半疑。为了让谭奇薇打消顾虑，顾原甚至真的亮出了一张黑色的卡。
“你出门带着你妈妈的会员卡？”
顾原眉毛一挑，笑得有点无奈：“我妈妈丢三落四，托我保管。别问那么多了，快点挑，不然又要打喷嚏了。”
谭奇薇实在爱那衣店的风格，挑了一件。顾原赞不绝口，他自己也穿了一件。刷卡的时候，谭奇薇探着头张望价格，店主忽然让店员拉谭奇薇去试一件她强烈推荐给谭奇薇的衣服。
谭奇薇不禁店员的热情，跟过去看了一眼。等她回来，结账已经完成。顾原把收银单团成一团，掷进了垃圾桶里。
谭奇薇还没有来及看垃圾桶第二眼，顾原已经拖着她走出了衣店。
有软乎乎暖和和的新袄御寒，阴冷的冬天变得一点都不可怕了。两个人并肩往前走，谭奇薇往大剧院的方向眺望：“我们不告而别，他们怎么办？”
“会有人帮他们凑齐人数，让他们完成职业体验的。”
“那我们怎么办？”
“另外找机会再去体验呗。”
“我不喜欢这部话剧。”
“告诉我你喜欢哪一部？下回我们就体验哪一部。”
谭奇薇有点哭笑不得。小小年纪就霸总气息泛滥，合适吗？
“不对呀，我们6个人，《青春禁忌游戏》只有5个角色。罗门哲演什么？”
“他不爱演戏。他去另外一个地方了。”
“什么地方？”
顾原望着谭奇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谭奇薇好奇极了，央求着顾原快点说。顾原无力拒绝，只好喃喃道，希望罗门哲不要怪他不守信用……
“他特意叮嘱你不要告诉我？”
“是。”
越是这样，谭奇薇越好奇，越觉得非追问出不可。顾原在谭奇薇面前，哪有保守秘密的能力？
40分钟后，网约车抵达顾原报出的地址，顾原和谭奇薇相继下车。他们到的是一个叫“梦工厂”的门面。光从外面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按门铃进入，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梦工厂是一个巨大的手工作坊大合集。有做陶艺的、有裱蛋糕的、有插花的、有串珠宝的……沿着路径一直走到底，竟然有个“焊接爱好者联盟”。
好奇害死猫。
早知道罗门哲躲在旮旯角玩焊接，她说什么也不过来看。焊接，这绝对是一个谭奇薇一听就头痛的词。都说按下葫芦浮起瓢，她可是左手答应替罗门哲说服他父母同意他学焊接；右手答应哭着不愿离婚的珍珍阿姨劝说罗门哲放弃学焊接，葫芦和瓢都惹不起、搞不定啊。
谭奇薇站在焊接爱好者联盟密闭的房门前踟蹰。良久，她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转身离开。心中一团乱麻，葫芦和瓢不能两全，不知道自己最终会选择辜负哪一个。
费了四十分钟赶过来，谭奇薇门都没有进，转身就要离开。对此顾原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很配合地跟着走。
就在谭奇薇走出几步远的时候，“焊接爱好者联盟”的大门突然打开，罗门哲呼喊谭奇薇的声音从身后惊喜地响起。
谭奇薇嘟起嘴巴。她真希望那声音是幻觉。
“薇薇！”罗门哲又喊了一声。
谭奇薇避无可避，只好停步，回头。
罗门哲身后的门没关，焊接的火花时有闪现，璀璨如烟花。谭奇薇视线从罗门哲身后收回，落在罗门哲身上。
罗门哲神情激动，额头微微冒着汗，汗水打湿了他前额的头发，并使他的肌肤莹润白亮。不过，亮不过他的眸光。他的眸光像是镶嵌了自发光的宝石，耀眼如身后四射的火花。
“薇薇。”他笑着朝她伸出手。
谭奇薇却在那一刻内心天平发生倾斜，她想起因无助而哭泣的珍珍阿姨，昂头央求罗门哲的罗叔叔……为什么这家伙水火不侵、软硬不吃、死性不改呢？肆意妄为不知道收敛，到底是酷爱自由还是冷酷自私？
失望之情席卷最后的理智，谭奇薇猛然转身，夺路而逃。
一直观察谭奇薇表情的顾原似有心理准备，拔脚第一时间跟上。
罗门哲意外至极，等他反应过来要去追的时候，谭奇薇已经消失在狭窄路径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罗门哲侧身边往前挤边左右眺望，一直到了梦工厂的大门外，也没能看到谭奇薇的身影。
他倒是看到了一只缩回车内的脚和用力关上车门的出租车，无路可追的他下意识跟着出租车跑了几步。出租车混入车流，远远地甩下了他。
罗门哲不得不停下来。
他伸开手，手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银色蜂蜜罐。那是他刚焊接好的作品。他旋转下蜂蜜罐的罐口，那是一枚戒指。他举起戒指，阳光从戒口透进来。他看到了光，却只觉得眼前一片虚幻的白茫茫。
罗门哲重新将戒指拧到蜂蜜罐上。那种气愤之下摔东西的炸裂举动，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他把银色蜂蜜罐放进冲锋棉衣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给谭奇薇打电话。
死也要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