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了一跳。
我倒不是不愿画押,只是柳家用去我那许多银两,我自然要讨回来!
哪能这般轻易就画押?
但看柳韵梅疯癫的模样,我怕她真会伤了我的猫,只得投降。
“好好好,我这就画押,你快放下猫儿。”
我展开文书,匆匆扫了一眼,见上面已有爹娘——柳云天和白氏的名字,便赶紧签上了自己的名讳。
柳韵梅见我画押,随手丢下猫儿,拿着文书欢呼雀跃。
“太好了,你终于要和我当初一般一无所有了!”
8.
见我只是抱着猫儿轻声安抚,柳韵梅更觉可笑。
“傻子,为了只猫儿就真的画押了。不过也好,既然画押了,你可以滚了吧?”
“我滚?”
我将猫儿交给丫鬟,让她把猫儿带回房中,而后冷笑道。
“我方才说得明白,这是我的宅院,要滚也是你滚。”
“如今我与柳家再无瓜葛,你也不是我的姐姐,立刻给我滚出去!”
“对了,滚之前把损坏的东西赔了再走,大约值六千两黄金,你看是现银还是地契?”
“若你不给,这些事没完。”
我指了指被摔碎的花瓶和满屋狼藉。
柳韵梅气得面色铁青,她自然拿不出这许多银两,更不敢向柳云天和白氏讨要。
我心知肚明,柳云天和白氏定是不知她来此闹事,更不知她逼我画押断亲。
思虑良久,柳韵梅忽然眼睛一亮。
“断亲书上写得清楚,各人财产归各人所有。”
“但有个附加条款,两家往来银钱需要归还。包括抚养费用,还有宅院和衣物等费用。”
“你已经画押,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我自然不必赔你分毫。”
我咬了咬唇,差点笑出声来。
方才匆忙之间未曾细看,不想柳韵梅竟如此“慷慨”替我解了难题。
见我神色,柳韵梅自以为占了上风,便双手抱胸,得意道。
“不但我不必赔你,你还得还我银两。”
“比如这座宅院,你得还给我。还有抚养费,爹娘养你二十年,你必须全数奉还!”
“我也不多算,就五千两黄金好了。”
我听得忍俊不禁:“你当年离家时已有五六岁,难道记不得自家当时的光景了吗?”
柳韵梅面露疑惑:“此话怎讲?”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回府这么久,竟不知这些年来府上用的都是我的家产?”
9.
柳韵梅听罢,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呆立片刻后突然大笑。
“你莫不是疯了?还你的银两?”
“你哪来的银两,我问过爹娘,你来府上时才三四岁。”
“虽说爹娘未曾提及你当时的境况,但我虽无甚学问,却也不是傻子。”
“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哪来的银两?”
“我离府时,家中境况的确不好。”
“但那都是这些年爹娘辛苦挣来的银两,与你毫无干系。就算用了你的银两做本钱,如今也与你无关了!”
我正欲开口解释,门外忽传来爹爹的声音。
“韵兰,韵兰你可安好?”
柳韵梅听到爹爹一来先唤我的名字,脸色顿时阴沉,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淡淡回道:“府上无事,只是姐姐把我宅院砸了,把我收藏的字画撕了。”
白氏焦急万分,绕着我转了几圈,见我平安无事,这才稍稍放心。
“你没受伤就好。我这就让你姐姐向你赔罪,都怪我们管教不严。”
“你大人大量,莫要与她计较可好?”
说着,二人不顾柳韵梅脸色,拉着她的手:“快来给你妹妹赔罪,快啊。”
我打断他们的戏码,看着眼前二人摇头道:“柳夫人,恐怕不成了。”
“柳小姐逼我画押断亲,我们已再无瓜葛。况且,她一句赔罪,也换不回这满屋狼藉。”
10.
柳云天听闻断亲之事,身形一晃,幸有随从搀扶才未跌倒。
他指着柳韵梅,手指颤抖。
“你这逆女,竟做出这等糊涂事!这是你亲妹妹,断什么亲?”
“你妹妹是我和你娘的心头肉,没了她,我们如何活得下去?”
说罢又拉着我的手:“乖女儿,乖女儿,莫要理会她的胡闹,你永远是爹娘最疼爱的孩子。”
白氏泪眼婆娑,不住地催促。
“还不快给你妹妹磕头认错!你这孽障,还不快跪下!你妹妹心善,定会饶恕于你。”
若非知道了他们那些龌龊的打算。
别说柳韵梅只是砸了宅院撕了字画,就算她放火烧了我这满府珍藏,看在眼前二人的面上,我也会忍气吞声。
可此刻,我只是冷眼旁观,心如止水。
柳韵梅不肯下跪,哭喊道。
“爹娘,你们这是作甚?明明你们也厌恶这贱人,如今为何要做这般戏给谁看?”
“莫非她手中握有你们什么把柄,你们为何如此惧她?”
柳云天闻言大怒,抬手便给了柳韵梅一记耳光。
“住口!张口贱人,闭口贱人。你回府已有一年有余,这许多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柳韵梅捂着脸颊,难以置信道:“你竟为了这贱人打我?”
这贱人两字话音刚落,连白氏都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扇在柳韵梅脸上。
“速速向你妹妹认错,否则……我和你爹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11.
柳韵梅两边脸颊都留下了清晰的掌印,眼中满是绝望。
“为何如此?明明是你们亲口说只喜欢我,最厌恶她!”
“我这才来求她断绝关系,永远不来打扰你们。”
“为何你们不但不高兴,反倒要打我?难道你们之前说的全是假话不成?”
柳云天和白氏根本懒得理会柳韵梅,随手将她身边的断亲书撕得粉碎。
两人挤出笑容。
“韵兰,韵梅这丫头没见过世面,脑子也不灵光。”
“我和你娘说那些话不过是哄她开心罢了,并无他意。”
“莫要听她胡言乱语,这丫头整日颠倒黑白,我和你娘也是头疼得紧。”
“她说的都是假话,你莫要当真。”
“是啊韵兰,我和你爹写的这断亲书,也不过是与她玩笑。”
“自打她回府,整日疑神疑鬼。”
“我们只想让她明白我和你爹是真心待她,谁知这死丫头竟敢来寻你麻烦。”
“这断亲书作废便是,你我血脉相连,永远都是一家人,可好?”
“你放心,我定会带着韵梅回府好生管教!日后她再不敢来烦你。”
“若你心中不快,骂她几句,打她几下也无妨!”
我甩开柳云天和白氏的手,冷声道:
“柳韵梅并未胡说,她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以及那瓶燕窝的效果如何罢了。”
“你们尽管放心,真真假假我心中有数。”
“况且你们撕掉的是你们那份文书,我手中还留着一份。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12.
看着崩溃的柳云天和白氏,以及在一旁震惊的柳韵梅,我继续开口讲了我的故事。
“我并非你们想象中那样,是随意寻来的孤女。”
“你或许不认得我,我其实是柳云天少年时好友的女儿。”
“在我爹入土之日,我遇见了你爹娘,他们待我极好。”
“那时我虽年幼,却早慧过人。”
“我见他们痛失爱女,而我又恰好失去爹娘,于是我们便住在了一处。”
“在一起后,我在他们身上找到了失去的父爱母爱。”
“于是我带着千顷良田、数座铺面,被你爹娘收为义女!”
“过继之后,我一直用我的家产养着他们。”
“我家底殷实,每年进项不计其数。”
“我一直感激你爹娘给了我完满的童年,所以你回府后我才主动退让,让你也享受一下完整的家。”
“若非你今日闹这一出,我本可以养你一辈子。”
“这些家财于我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不过你说得对,我该好好谢你才是。”
“若不是你,我怕是永远都被蒙在鼓里,还要被那些暗中下的毒药夺去性命。”
13.
柳韵梅听罢,不知是不信还是不敢相信,连连摇头。
“不可能,若当真如此,爹娘怎会不告诉我?定是你在胡言乱语!”
柳云天和白氏此时已回过神来,二人气得面色铁青,指着柳韵梅破口大骂。
“孽障,你出府前为何不先来问问我们?”
“你这一年来还不知足么?”
“你怎不死在外头,为何还要回来!”
柳韵梅似也后悔不已,跪地向柳云天和白氏连连叩首。
“爹娘,女儿知错了,女儿真的知错了。”
“可是……可是我那未婚夫家也是富贵之家。
“即便没了柳韵兰,你们一样能过上好日子啊。”
“再说,此事柳韵兰也有不是!若她一开始就说明身份,女儿又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我不禁冷笑,而柳云天听了这话,竟也觉有理,况且柳家确实与周家有婚约。
想到这里,柳云天竟也指着我怒道:
“你与你那死鬼爹娘一般狼心狗肺!”
“我说你几句坏话又如何?想要你的命又如何?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这二十年来,我们待你如同金枝玉叶。”
“难道这千般好万般好,还比不过这一次的过错吗?”
见我不为所动,柳云天也不再多言,只是恨恨道:
“你不要我们?我们还不稀罕你这个扫把星,你就独自过一辈子去吧。”
说罢,三人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作势欲走。
我忙道:“且慢。”
14.
白氏转身迅速,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她双目含泪握住我的手。
“我就知道,我们家韵兰心地最是善良!见我们要走,定是放心不下,对不对?”
“非也……”
“罢了,娘知道此事你受了委屈,但正如你爹和韵梅所言,你也有不对之处。”
“韵梅这孩子心思单纯,定是你故意激怒了她,她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依旧做和睦的一家人,岂不美哉?”
“你瞧你把你爹气成什么样子,既然知错,就快去给你爹赔个不是……”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白氏的絮叨,指着满地狼藉道:
“你们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我们得算算这笔账。”
“你们说得对,这二十年你们待我确实不错,之前花在你们身上的银钱,我便不追究了。”
“但你们如今住的宅院,穿的衣裳首饰,还有毁坏的我的物件,这可不能就此作罢。”
“你们若是不愿给也无妨。你们送我的那些补品我一口未动。”
“只要我去衙门报案查验,很快就能查出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到那时可就不只是还钱这么简单了,你们还要担谋害之罪!”
我话未说完,柳云天面色骤变,转为铁青。
他抬手指着我想说什么,却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看这模样,是心疾发作了吧?
15.
这场闹剧过后,我又搬去了别处。
我让人送去的账目清单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直接告到官府时,忽见柳韵梅与白氏寻来。
才一月不见,两人消瘦了一大圈,哪还有半分往日富贵人家的气派。
衣衫褴褛,身上连一件首饰都无。
一见到我,两人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
白氏泪如雨下:“韵兰,你快救救你爹吧。”
“若再筹不到银子,你爹就要没命了。”
“你向来心善,你定也不愿见你爹有事,对不对?”
竟然这般严重?
这段日子我虽与他们断了联系。
却也停了他们的月钱,又收回了他们一直住的那处宅院。
他们没了银钱,也无处可去。
看这模样,怕是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才勉强度日。
见我不语,白氏又道:“你爹的心疾当真很重……”
柳韵梅听到这里,连忙附和:“妹妹,我真的知错了。”
“我不该欺负你,不该来寻你麻烦。”
“那份文书确实是我逼着爹娘签的,那些毒药也都是假的,都是我的错。”
“求你莫要再断我们的生计,这日子实在难捱。”
说着柳韵梅便开始扇自己耳光,与之前趾高气昂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我生性凉薄,岂会被几句软话就打动,于是冷冷开口。
“你不是有个了不得的未婚夫陆明远吗?”
“何不去寻他,却来求我这个你们一向瞧不上的人?”
16.
我这话一出,柳韵梅脸色更是难看,似是不愿多言。
但见我神色不似随意一问,只得咬牙道:
“他就是个无耻小人,贪慕富贵,见利忘义的狗贼!”
“哦?”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柳韵梅。
柳韵梅满脸不悦,但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的衣裳。
想到若不讨好于我,往后只能继续过这等清贫日子,便强压下心中不快。
她深知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无论是她还是柳云天、白氏,都已尝过富贵滋味。
如今骤然失去,便如从云端跌落谷底一般。
于是柳韵梅不再迟疑,对我挤出讨好的笑容。
“我早就去寻过他了。”
“可他得知我们与你闹翻,还知晓我们已断了亲,立刻就变了脸色。”
“他说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姑,若非你执意退婚,还承诺婚后仍与他家继续生意往来。”
“他是断然看不上我的。”
柳韵梅说得惟妙惟肖,我几乎能想象到陆明远那般嫌弃的神情。
她顿了顿又道:“所以我和爹娘当真是走投无路了!妹妹,求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虽说我并未有意打压柳家,但那些富贵人家岂是寻常人,一个个都精明得很。
他们心知柳府虽姓谢,却是我柳韵兰的谢。
他们断不会为了柳韵梅这般人来得罪我,定会退婚不说,还要落井下石。
17.
见我不语,白氏和柳韵梅以为我心软了。
白氏最是擅长以情理相逼,她向我膝行几步。
“韵兰,虽说从小便是你养着我们,我们也确实花了你不少银钱,但你敢说我们没给过你半点亲情吗?”
“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食物过敏,我和你爹有多担心?”
“我们连鞋子都跑掉了都不知晓,直到大夫说脚上流血才觉出痛来。”
“从那以后,你吃的每样东西,我都要再三斟酌。”
“还有那次你从马车上摔下……”
我抬手示意她住口。
“那时我虽年幼,却也记事。你又何必在此说这些虚情假意?”
“我确实过敏了,但那是你们故意喂我吃的,还说是要让我习惯那味道。”
“直到我快要断气,你们才害怕。可你们也不是真的担心我,只怕我死了而已。”
“我的遗书上写着,若我十八岁前去世,所有家产都归善堂。”
“你们与其说是在救我,不如说是在救你们的银子。”
“至于你说的那次摔马车……”
我话未说完,柳韵梅突然站起身。
“够了!你唤了他那么多年爹爹,难道真要把他害死你才甘心?你还算是人吗?”
“为人子女,这般斤斤计较,你觉得合适吗?”
“如今爹爹卧病在床,你却安然无恙,你在此说这些作甚?”
“速速把银两交出,否则我……”
我知道与这对母女说不通道理,便冷漠地挥了挥手,唤来管事。
“把她们赶出去,告诉府上下人,她们与我再无瓜葛,以后不许放她们进门。”
管事带着护院进来,不顾柳韵梅和白氏的哭求咒骂,直接将二人轰了出去。
我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18.
再得柳家消息已是两年之后。
柳云天的病情确实严重,但也不至于丧命。
他与白氏一样,都觉得我迟早会心软,便积极配合大夫调养。
得知白氏和柳韵梅没讨到银子,他对母女二人又打又骂。
白氏这些年早已习惯听命行事,为了柳云天四处寻医问药。
她竟把才二十出头的柳韵梅送去与一个七旬老头做妾。
那老头虽已力不从心,却极其凶狠。
柳韵梅每日浑身伤痕,苦不堪言,终于寻到机会逃走了。
但因那老头给了不少聘礼,柳韵梅逃走后,老头便寻到柳云天和白氏,逼他们把人交出来。
柳云天无计可施,又拿不出银子,竟想让白氏代替柳韵梅过去。
白氏见过柳韵梅身上的伤,死活不从,与柳云天大打出手。
柳云天虽是男子,但大病初愈,没几下就被白氏打晕过去。
白氏就这样逃了。
直到衙役找到她,她才知道柳云天因伤瘫痪在床,活活饿死在租住的破屋里。
白氏被关进大牢,最后被判了无期。
她在牢里不停给我递信,求我花银子把她赎出来。
不仅她没有认错,还把害我的罪过都推到柳云天和柳韵梅身上。
不过我并未理会,我自有我的生活要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