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涿邂说话声音不大,但却足矣字句清晰地传入苏容妘耳中。
她下意识四下里看一圈,确定并没有人看见后,这才略蹙眉道:“你不该同我说这样的话。”
可是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她能清楚地从其中看出他言语之中所谓的思念。
心口似被什么东西一撞,连带着勾搅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她想,还是得尽快划清界限才好,免得这般不清不楚的,即便是和离的夫妻也没有这般的,更何况他们之间连正经的夫妻都不算。
“如今太子国丧在即,裴二姑娘出嫁已算是顶风而行,随着皇帝大限将至,但多少也是要注意着些的。”
顿了顿,她将语气放柔和了些:“如今府上二姑娘都已寻得良缘出嫁,裴大人做兄长得也莫要太落与人后才是,苏家坑害了你,但如今已要问斩,也算是报了当初欺瞒之仇,裴大人还是莫要拘泥与过去才是,日子从要向前看才好。”
她言语说的委婉,但字字句句都是劝他再寻良缘的意思。
裴涿邂神色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要将他推开的疏离言语,又或许是他心中暗自又了成算,他只是凝眸垂首盯着面前人。
“你叫我不要拘泥与过去,那你呢?”
他向前一步,衣袍随时拂动,颀长的身形似能将她笼罩起来,但却没有那种让她想要逃离的威压。
紧接着,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苏容妘耳中:“你所念所想之人,已然是行将就木,你又为何要拘泥在他身上,你重情义,我不会逼你在此刻做选择,但待他死后,我不会让你还向现在这般守着他。”
她原本确实有这种打算,待阿垣死后葬回杨州,待宣穆一切稳当,她便也回杨州守着阿垣。
可如今这心思,被裴涿邂毫不遮掩地说穿。
“我知晓,如今你心中定是在想,此事与我无关,我管不上你什么,但我偏要管,你既认定是他的妻子,我亦可保证,待他死后,你孀居一年内我不会与你如何。”
苏容妘眉心猛地一跳,这叫什么话?
那一年以后呢,他还想要如何?
苏容妘抬眸,眼神之中尽显防备与敌意,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若事成以后,裴氏掌权,她与宣穆便等同于落入他的手中,介时再想走,那便要比现在难上加难。
“裴涿邂,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不知这并非君子所为?”
裴涿邂眉峰微挑:“我也没说会把你如何,我不至于蠢到要同你鱼死网破,一生百年若比拟一日,如今你我的年岁便好似拂晓之时,一切还未开始,日后还是更多的十年,二十年,你我相守的时日,会比你同他的日子还要长。”
只要活着,他们便注定要纠缠在一起,再刻骨的爱恨两难都抵不过天长日久的消磨。
他也想知道,究竟会是他先将心里的情意消磨干净,还是妘娘先一步走出来,让他得一个圆满。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不想听他说这些疯话。
“你若是没什么正经要说的,便请回罢。”
她转身便要往回去,裴涿邂却是上前一步,他听话地没有动手拉她,只是用身子挡住他的去路。
“你当我是说疯话也好,但我来邀你送浅出嫁,便是不想让你被一同困在这屋子里。”
他没有回头,但却知道那个困住妘娘的男人就在身后的屋子中。
他神色闪过一丝一不悦,但很快被压下,他温声劝道:“此处死气沉沉,你若也陷入其中,久久郁结对身子不好,难免被他连累。”
苏容妘眉心微蹙,仍旧想要绕过他回去,强忍不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闭嘴罢。”
裴涿邂却不放人,略一沉吟,略有些无奈道:“两个人一起沉闷着,便是积攒了双份的郁结,你也可以回去问一问他,看看他是不是也想让你多出去散散心,介时你也带了一份生气回来。”
这番话却是叫苏容妘顿住脚步,但思忖一番,她还是没有答应。
裴涿邂的话有道理,可有一点却是说错了,她没法子给阿垣带去什么生气,她即便是见了再多欢喜的事,也高兴不起来,他们两个之间,竟是她更显得死气沉沉。
她想让阿垣欢喜,让阿垣来将那喜气沾染到她身上。
“你能让阿垣也一同前去吗?”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且不说阿垣的身份、身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好多走动,更是因那是裴浅苇出嫁的日子,叫一个大限将至的陌路人过去,委实有些晦气。
她可不在乎这些,但也不能叫旁人同她一样。
“抱歉,是我失言了。”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我并非是为难你,只是实在没这个心思,遥祝令妹妹嫁得良人、恩爱团圆。”
说着,她颔首福身施了个周全的礼。
再起身时,她加快了回去的步调,这次裴涿邂没有阻拦,他已知晓她心意已决,也不愿再为难她。
只是今日分别,下次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何地,他叫随侍将带来的东西尽数留下,这才含着心中的万分不舍,踏上了回去的马车。
苏容妘回屋中时,沈岭垣已经强撑着做起身来,似是动作间的牵扯使得身上的痛意愈发严重,他本就惨白的面色显得格外不好,但听到她的声音,仍旧辨认她靠近的方向,对其展颜。
不等他说话,苏容妘便紧张地靠近过去:“不是不让你起来,怎得还要动。”
沈岭垣摇摇头,无奈道:“行走坐卧还是能做到的。”
苏容妘咬了咬唇,只觉得一阵心酸。
行走坐卧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如今听在耳中竟会叫她觉得庆幸,似是能做到,便已是难得。
她不说话,只顾着叫沈岭垣继续躺回去,不消片刻,外面再次传来动静,是裴涿邂带过来的东西。
黄府小厮敲了敲进了来,直接将那上好的银丝炭捧进来,言语也没个遮拦:“裴大人还真是痴情啊,妘姑娘当初直接嫁了他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