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往身后瞥了瞥，落在那道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上。
老金还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低着头眯起眼睛开玩笑道。
“可别，我福分薄，经受不起，还是让周乐来代替我承受您的‘宠爱’吧。”
程然从箱子里拿了五六瓶水，缓缓起身道。
“还算有自知之明。好了，你先拿几瓶水给徐曳他们送过去吧，我去赛道那边看看。”
老金拧开一瓶喝了几口，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
“嗯。”
她没有再看他，而是偏过头去看裴之期的神色，见他目光淡淡，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坏。
她空出了一只手，把手中的两瓶矿泉水递给他，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了她一眼，拿走了她另一只手上的四只瓶子。
程然有些受宠若惊，手臂还维持着刚刚递水的姿势，唇角却已经情不自禁的翘了起来。
“谢谢，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她看见他身影动了动，眉头松动，神色微敛，转身之际余光还往她的方向扫过一眼，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唇角似乎也略微上扬了些许。
“嗯。”
程然也一言不发的跟在他的身后，看见操场上人来人往四处繁忙的景象，心情却放松了下来。
嗯，还挺好哄的。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相处。
但两人到的不是时候，男子八百米的比赛正在进行，程然挤进了人堆里面，一眼就找到了三班的选手，名次稍微有点落后，跑在最前面的是四班的一个男生，紧接其后是二班。
程然看见四班的那个男生虽然甩下第二名一大段距离，但他脚步有些虚浮，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二班的男生却不紧不慢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到了最后一圈，二班的男生慢慢加快脚步，而四班的男生却喘得越来越厉害，被后面的人给追了上来，两人的差距已经开始逐渐显露了。
胜负已定。
果然最后是二班夺了这场比赛的冠军，四班的男生屈居第三，而他们三班的选手连名次都没有拿到。
程然微微叹气，朝着三班那个隐没在人群的男生走了过去，她脚下的步伐有点沉重，自从她懂事起，程父就告诉她自己是他最大的骄傲，而为了维持在他心目中的这份骄傲，她事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尤其是认识顾许之后，他对自己的严厉程度不比程父少，他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不但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更是用来规范身边的人，譬如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程然。
所以对于她来说，大部分的事只要她想就一贯能做到，她不懂得失败的滋味，更是不会去安慰人，因为一向是别人拉着横幅在终点迎接着她，而她也能不负众望拿下胜利的果实。
但今天代入了林佳佳的视角后，她才发现这世上不是只有胜利者，也有跑到了终点却空手而归的人。她往前走了几步，将水递到羡慕地看向横幅的男生手上。
“辛苦了。敢去尝试，你已经很厉害了。”
男生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程然会来给自己送水，还夸了自己，神情有几分动容，语气也有些结结巴巴道。
“谢……谢谢。”
程然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去找其他的运动员，还没走几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往身后一看，偷偷地松了口气。
还好，没丢。
她走了一圈，手中的瓶装水都给发完了，正准备回去找老金他们，忽然抬头瞥见了林佳佳的身影，忍不住扬声喊她。
“班长！林佳佳！”
林佳佳听见声音也看到了程然，朝他们招了招手大声喊道。
“程然！”
程然想着她交代过的事自己差不多都完成了，便想走过去和她交接一下任务。刚走了一步，就听见焦急万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闪开！同学！”
紧接着耳旁擦过呼啸而来的风，带着些许的凌厉，她还没意识到什么，就被一贯力道猛推到前面，踉跄了几下，才颇为狼狈的双膝撑在草地不至于摔倒。
她看见林佳佳急忙朝她跑了过来，将她一把从地上扶起来，还心神未定的拍了拍胸脯道。
“你没事吧？刚刚真吓死人了，好险！”
程然拍了拍手臂上的草叶，看了四周几眼，才明白刚刚发生的事，她对林佳佳摇了摇头道。
“没事。”
原来刚才有个男生看见这边没人，正要朝这丢来一只标枪，恰好程然往走了过来，他想要收回手中的却已经来不及，所以这才着急的喊她。但她身体来不及反应，差点被扔个正着，幸好裴之期冲过来将她给推开。
程然看见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枪，目光有些散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顺着他的视线落到那柄锋利的枪头，一时也有几分心有余悸。
那扔枪的男生也跑了过来，神色诚恳的向程然道歉。
“抱歉啊学妹，我以为这边没人，想到你会突然过来。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
他同伴也骂了他一声，接着跟程然求情道。
“你这什么破眼神！这可是人命关天，还不赶紧把器材给还回去。这位学妹，我也代他向你道歉，他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
“有点问题！”
程然还没开口，林佳佳立马皱着眉头，语气像个老干部般教训道。
“不是故意也要注意点啊，这比赛又不是来闹着玩的，况且这田径场上这么多人，万一出了好歹来，你们担得起责啊？”
高三的两个男生也被比自己低一届的学妹说得有点抬不起头，旁边那个男生使劲捅了一下他同伴道。
“看看你干的好事，还不赶紧带学妹去医务室看看！”
程然这才出声道。
“算了。我也没受什么伤，你们比赛完把东西还回去，别在这里扔了，的确容易出个什么闪失。”
那个男生连忙点头道。
“是，我马上就还回去！实在对不住啊，学妹！”
旁边的男生见了也讨好道。
“看看人家学妹多大度！还不赶紧反思反思自己。那个，学妹，既然你没事，那我们就把枪拿走了？”
程然这才反应过来枪在裴之期手上，刚才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差点给忘了，想到这她就转过头去看他。
发现他也正扬起眸子看着她，目光清澈如水，程然愣了一下，随即朝他点了点头，就看见他垂下眸子，又复之前的淡漠冷然，忽然抬手将手中的枪插到了草地里，抿着唇角一言不发的站立不动。
那个高三的男生见他似乎妥协了，慢慢推蹉着同伴上前准备把枪拿走，手上刚一使劲，脸上就露出了吃力的表情。
“卧槽。这一只手，还……拔不动。”
连他的同伴怀疑都他是故意的，忍不住催促他道。
“别闹了，装得真像，你能不能快点？”
那个男生也低声去咒骂他，又使上另一只手的力气才将枪给拔了出来，两人灰溜溜的走了。
程然没有理会他们，她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见他似乎又不怎么高兴了，小心翼翼的抛出话题道。
“刚刚你离我这么远，怎么一下子就过来了？”
裴之期没有理她，林佳佳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到这句话倒是很感兴趣的模样，甚至双眼发光的盯着裴之期上上下下打量着。
“对啊！你怎么这么快就跑过来了。”
刚刚程然在叫她的时候，她就在想找谁替补张威的事，只是脑袋却像是被一团乱麻扯着，排除了半天发现一个合适的人都没有。
周乐的参赛项目今天几乎都比完了，张威下午倒是有个标枪的比赛，但因为受伤请假临时找了替补。但眼下最为重要的事，还是明天的集体接力赛，不仅分数占比大而且需要的人选也很挑剔。
本来张威算是他们三班的主力军，可他现在腿受了伤没办法参加比赛，男生就只剩下蒋思凡一个人孤军奋战，而且他明天上午还有男子一千五百米，到时候不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在另外一个人选的挑选上，尤其需要她多加斟酌。
就像是在棋盘上排兵布阵，每一颗棋子只有被摆在最适当的位置，才能发挥出它本身最大的作用。
徐曳肯定不行，他上午也有男子三千米的比赛，而且他取胜的关键是耐力，在短跑的项目中他的爆发力并不强。
金宁川倒是可以考虑，但是比速度他并没有多大的优势，要是蒋思凡全力以赴的话，两人一起搭档还有可能不给其他队员拖后腿，所以他勉强能被列入替补的名单范围之内。
要是可以的话，谁不想有完全的把握去赢呢？
本来她都已经要放弃这个想法，铤而走险的选金宁川了，可刚刚看见裴之期的表现，她又改变了自己的注意。
这是一个可塑之才啊！
竟然被自己挖到了，就绝对没有放弃这一说法啊！
想到这里，她激动地搓着双手，看向裴之期的目光更加的热切，连程然都感到有些害怕了。
“裴之期同学，是这样的，咱们班的张威和周乐在上午的比赛中受伤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所以明天的接力赛，他们也没办法参加了，我看你刚刚的爆发力就挺不错的，能不能代表咱们三班参加比赛呀？”
程然看见他低头看了林佳佳一眼，眼神离开的时候还扫了自己一下，然后十分干脆利落的拒绝道。
“不。”
林佳佳还不死心，决定发挥自己的演说口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
“你先别急着拒绝啊，其实参加校运会还是挺不错的。不但可以加分，评奖什么也会优先考虑，而且你才加入咱们三班这个大集体不久，参加团体比赛可以帮助你认识更多的人，更快的融入大家。这不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嘛，机会难得，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裴之期却不为所动，沉默地看向别处。
林佳佳也有些急了，拉了拉程然的袖子悄声道。
“我是没办法了，要不然你去试试？好歹你们也是同桌。”
程然十分怀疑的看向她。
她去就有可能吗？
同桌是没错，但没说过几句话的同桌那种也算吗？
她觉得林佳佳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但还是没有残忍地直接回绝她，自己被拒绝之后她应该就能死心了吧。
“那个，裴同学，其实接力赛没有那么难。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万一输了也没什么关系，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好。”
“哦，你不愿意啊，不愿意也没关系……”
她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裴之期居然答应了。
“你说什么？”
旁边林佳佳十分兴奋的抱了她一下。
“他答应了！”
程然脑子被她晃得晕乎乎的，正要去看裴之期，就看见他穿过了人群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