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带着赵典,被杨府家丁恭恭敬敬的迎了进来,却不见主人,只有一个老仆前来上茶。
“这就是堂堂广林知府的府邸?”
望着府中平常至极的摆设,上的茶也是普通清茶,并不半点奢华富贵之处,陆仁有些意外。
不是说杨学志已经堕落,贪污无数,与官场同流合污了吗。
怎么他的府邸还有一副简朴清净之意?
没有看出半点贪官巨富之处,反而像是清官的家!
陆仁眼神微动,心中顿时有了判断。
就在这时,杨学志跟女儿交待完,迅速来到客厅。
“不知钦差大人莅临寒舍,杨某招待不周,还请恕罪!”
杨学志一见到陆仁,便立即躬身下拜,态度十分谦卑客气。
“无妨,本钦差不在乎这些外物。”
陆仁随意摆手,正色的看着杨学志,露出一丝笑意。
虽然才看到此人第一眼,陆仁却已经发现,杨学志与传言中有许多不同之处。
他身上虽然穿着价值不菲的锦袍,但早已半旧,腰间挂着一枚美玉,颌下三寸短须。
不像脑满肠肥的贪官,反倒像是一个文雅之士!
陆仁心里有许多猜测,对杨学志更加好奇起来。
“杨学志,江南道都传言,你早已跟御史周琦等人同流合污,贪污赋税,盘剥百姓,敛财巨万!”
“你这些年收的钱呢?”
他毫不掩饰的话,让杨学志有些赧然。
任谁被人当面指出是个大贪官,都会羞愧难当,甚至暴跳如雷,但杨学志却没有。
“钦差大人说笑了!”
“外面什么传言,我怎么不知道?”
杨学志脸上挂着虚假的疑惑,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陆仁却忽然哈哈一笑,朝杨学志微微摇头。
“不要跟我装傻了!”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
陆仁的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杨学志的脸色。
经过简单的试探,他已经知道了杨学志的底细,也就不再跟他装了。
“杨学志,己亥十三年进士,同年秋补为湖泽县令。初入湖泽县体恤民生,引导百姓开垦沼泽,围湖造田,得良田三万亩,养活数千无地贫民!”
“湖泽县百姓因此为你立生祠,视你为青天父母!”
“接下来三年,你在湖泽县历行善政,官声斐然,造福一方百姓,政绩也是上佳。”
“曾经的你,也是一名有为的县令,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想要给百姓,给大宁带来太平盛世,立志青史留名的贤臣!”
陆仁语气铿锵,一一细数杨学志曾经的功劳和经历,让他一下子愣在原地。
这些事,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了?
已经快二十年了吧。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
可当陆仁再一次提起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得胸怀激荡,似乎回到了曾经那个志存高远,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
“我……”
“我曾经,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杨学志声音幽幽,语气中有追忆,有怀念,有不解,还有淡淡的遗憾。
陆仁没有理会他的感叹,而是摇了摇头,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起来:
“如果一切都按照这个轨迹发展,该是多好啊!”
“可惜接下来,你却因为才能太过出众,又不愿意方便当地豪门大户,不愿意贿赂同僚上官,而处处受挫,被整个江南道的官场打压。”
“上头巡抚不喜欢你,御史要参你,同僚疏远你,不论你立下何等功劳,为百姓们做了多少好事,都得不到任何奖赏,没有半分提拔!”
“甚至还因为被同僚诬陷,连湖泽县令都快要当不下去了,差一点就要下狱问罪!”
“于是,你妥协了!”
“为了生命安全,为了家人,为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你在官场黑暗势力的压迫下,放弃了,转变了,向那些贪官污吏下跪了!”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广林知府,有了江南道众多贪官中的一个!”
陆仁语气带着无尽的惋惜,似乎看到了一个怀揣理想的年轻贤臣,因为没有背景。没有人扶持。
在腐朽官场的打压下,逐步被折断了骨头,狼狈的跪在地上,最终沦为淤泥里的木偶。
杨学志听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呆呆立在原地,仿佛傻了一般。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二十多年经历的人生,经过别人人的嘴说出来,会让自己如此动容,如此失态。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自己一个人吃了再多苦,其实都没什么,都扛过来了。
可陌生人的一句关心,反而会让人心防破碎,痛哭流涕。
“别说了!别说了!”
“我就是软弱了,屈服了,成为了当初自己最痛恨的人!”
“就让我继续沉 沦,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不好吗?”
杨学志扯着嗓子对陆仁吼叫,仿佛一头受伤的孤狼。
陆仁沉默了好一会儿,望着放肆同痛哭的杨学志,伸手搭住他的肩膀。
“不!杨学志,你根本就不是个贪官!”
“你一直都没有丢掉良心,一直还心向正道,对不对?!”
“这些年虽然迫不得已与御史周琦等人同流合污,却从来没有放弃心底的坚持!”
“否则,光是你分到的钱财,足够过上无比奢华的生活了,为何还一个老仆,几个丫鬟,住得如此简单?”
“贪污来的钱财,都被你偷偷拿出去救济百姓了吧?”
王大人哽咽着点头,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他的老底都被陆仁揭开光了,继续伪装也毫无意义。
“呜呜!”
“我也不想,不想如此啊!”
“朝野上下,官场内外,早就烂透了,我孤零零一个人,又有什么办法?”
在陆仁说破他的一切后,杨学志终于放下所有心思,像一个无助的孩童一样,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听到他的哭声,家里的老仆手足无措,慌乱的跑去了杨萍儿的闺房。
得知父亲在客厅里失态大哭,杨萍儿也顿时慌了,急忙冲了进来。
她顾不上其他,一把拥住父亲,捧起他的脸颊。
“爹爹,怎么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