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雅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这地鼠经常说话是出人意表,他怎么能断定梁宏已经死了,依据在哪里呢?
面对吉雅的质疑,赵贵方并不意外,他坐在一块较为干净的石头上,慢慢分析起来。
韩嘉纳和秃满迭儿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现在还不得而知,可有一点是能确定都是,梁宏在这整个计划里,只是一颗棋子,这一点,梁宏自己也知道。梁宏犯的事被发现,还有七扇门的人去秘密监视和调查他,那些人知道了,毫不犹豫的采取行动,所以有了梁宏府邸起火,出现一具被烧成黑炭的死尸。
既然梁宏的罪行已经暴露,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可为什么要搞出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假尸案来呢?不是为了保护梁宏,而是要取走梁宏身上最后的价值,所以才会留着他,并非是那帮人心存仁慈。
然后呢,赤那和梁宏接头,并要带他走,接头的一幕,被那里几个打猎的原住民看到了,梁宏并不太情愿,因为他猜到了,自己一定是有去无回。
听到这里,吉雅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第一,明知自己只是棋子,梁宏自幼苦读,考取进士,踏上仕途,凭自己真本事爬到这个位置,断不可能是粗鄙愚蠢之人,他何以自己入瓮,被别人当作棋子一般的操控和摆布?第二,梁宏既然知道有去无回,可最终还是选择和赤那西行出关?
赵贵方叫吉雅别急,他马上会一个个解释。
对于第一个问题,梁宏为何要主动入瓮,甘作他人的棋子,是身为蒙古贵族出身的吉雅不知道的,寻常汉人要在官场立足并升迁,是有多么的难。梁宏出身平民,毫无背景,他考取进士做了官,只是入门,能不能坐稳,能不能升迁,自己的能力只是次要因素,更重要的是进入权贵们的圈子,凡事皆有代价,要想进权贵的圈子,就必须做出很多牺牲,也就是自己入瓮。自梁宏想着钻营仕途,进入权贵圈的那天起,就已经成为一颗棋子了,在上头的授意下,他要做一些他本不愿意的违规的事情,就此踏上一条不法之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元朝有等级森严的民族制度,蒙古人第一等,色目人第二等,汉人(北方的女真人和汉人)第三等,南人(原南宋地区的汉人和其他民族)第四等,汉人和南人在朝中做官,三品和二品基本上就到头了,一品要么是蒙古人,要么是色目人。梁宏不过四十岁出头,就能做到三品官,没有权贵一路提拔他,是不可能的。可是攀附上权贵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权贵们是随时可以弃车保帅,将梁宏抛下的,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对于第二个问题,梁宏知道一去不回,还选择跟赤那一起走。上头没有在梁宏事发后,立即将其清除,还炮制了李代桃僵之局,并非要保全梁宏,而是因为梁宏知道一些重要的情报,留着一些紧要的资料。梁宏在枢密院任职十有余年,这几年升到了佥院一职,很多机密军事的文书都是梁宏签押的,这就是上头想知道和得到的。所以上头指令赤那接梁宏去制定的地点,梁宏是多么聪明的人,他当然知道去了必死,可不得不去,他肯定受到了威胁,那就是家人,梁宏家上下几十口,他将东西全交出来,事情办妥了,他死,但家人能保存下来,他若不愿配合,则全家老小必无幸免。
听完赵贵方的分析,吉雅是茅塞顿开,虽然赵贵方这番全是个人的推测,但合情合理,又与现实吻合,不容吉雅不信,吉雅很是好奇,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多?赵贵方笑笑说,以前在六扇门也不是白混的,什么案子都接触过,包括一些官员和贵族的案子,这世上其实是没有秘密的,很多事情,有社会经历的人稍微思索下,就知道事情是怎么样,只是不说罢了。
望着面前缓缓流淌的拒马河,吉雅不由感触,自己就是缺乏这些来自民间和社会底层的生存经验,复杂的世界有复杂行为,之所以看不明白,是因为只触摸到了世界的表面和浅层,还没深入到下边去。
根据赵贵方的推断,梁宏很大可能已经消失在人间,就不用往西了,那往东去,跟踪赤那?那也不妥,赤那是混在萨满大法师的行列中,去跟踪之,若被发现麻烦就大了,竟敢对国师不敬,韩嘉纳、秃满迭儿便又有借口向脱脱发难了。
吉雅带着赵贵方先回了大都,吉雅要去脱脱那里,将令牌交还。
赵贵方则在大都西北的一条小胡同中的秘密据点,那个一半的屋子在外面,一半埋在小山下,类似西北窑洞的住所。吉雅离去前专门嘱咐赵贵方,她知道赵贵方很想念六扇门的弟兄,但七扇门的人不能暴露,他可以隔得远远的看昔日的兄弟们,不能上前见面和说话,这是铁律,不能破了。
隔得老远的看,还不如不看,这段时间连日奔波,赵贵方也累了,他将里屋简单的收拾了下,上了床,钻进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一觉睡到了晚上,吉雅没回来,赵贵方自己出去随意吃了点东西,到处逛了逛,觉得特别没趣,他不禁奇怪起来,说心里话,赵贵方有些烦吉雅,可是和吉雅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会那么充实,那么开心呢?
回到住所,赵贵方盘坐在床上运气,他身上一股股的淡红色蒸汽冒出,没多久,这屋里就红雾氤氲,这是里屋,没有窗户,这些雾气无法散出,在屋里堆积,将赵贵方自己给呛着了,他咳嗽着暂停了练功,睁开双眼,四处都是红雾,赵贵方采用收功之法,将这些红雾全收了回去,室内才重新恢复了清晰。
次日白天,赵贵方醒来后,发现吉雅还没回来,实在是无所事事,赵贵方这下想到去看看师兄弟们,远远的看也行。出发前,赵贵方乔装打扮了一番,望着铜镜里这个中年工匠,赵贵方差点没认出是自己。
六扇门衙门对面左侧的几棵树下,赵贵方背着一张大弓,这是弹棉花用的,这是乔装后的他,赵贵方蹲在树下,装作是等着人找到弹棉花的匠人,眼睛却一直盯着六扇门门口,一个个捕快进进出出,有认识的,也有新来的,当看到吕刚和两个小捕快押着一个小偷进衙门时,赵贵方不禁眼眶潮湿了,他想起了少年时代和吕刚等师兄在涿州六扇门总部练武的岁月,时间过得真快,昔日俊美少年的吕刚,现在已经成了个大胡子,他的肚子还微微鼓起,像是经常和同袍们一起喝酒吃肉,肚子吃大了。
“喂,弹棉花的,城南锣鼓胡同,去不?”
一个戴着文吏帽,着长衫,穿布鞋的中年人过来问话,赵贵方装作没听见,中年人骂了句,有毛病!转身走了。
忽然六扇门衙门大门内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捕快飞快的跑了出来,赵贵方定睛一看,这不是李小三吗?李小三鼻下和下颚都长了胡子,赵贵方曾取笑李小三长得像个姑娘,没想到李小三也蜕变成了堂堂男子汉。从门内冲出几个年轻捕快,其中一个正是杜康,他和以前没多少变化,连嘴巴一歪一歪的,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在六扇门时,他们三人曾是个小组,奉命在大都各处去执行任务,想到昔日一起抓贼时的一幕幕,赵贵方刚干的眼眶又潮湿了。
李小三被杜康等几个捕快围了起来,这几人七嘴八舌的,语速又快,开始赵贵方还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可过了一会儿,赵贵方听出来了,原来是李小三找到了媳妇,要办酒宴,六扇门的捕快们凑了份子钱作为贺礼,可李小三找的酒楼不够高级,杜康等捕快大为不满,声称不能便宜了李小三,一定要李小三找家像样的酒楼。李小三很是为难,他说酒楼的未婚妻找的,他不敢换。杜康等人大骂李小三,丢了男人的脸,这还没成亲呢,就怕其老婆来了,成亲以后,还不知被管成什么样子呢,或许喝酒都不敢出来了,这婚还不如不结。
“谁说的混账话,不如不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成家才能立业。”
一个威严中带着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赵贵方听到这声音,心中一热,他在擦眼泪时,柳玉书从大门走了出来。
杜康等人马上“投诉”起来,说李小三请客的酒楼太差,一定要叫他换一家。柳玉书听着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他没有马上表态,只是拈着发白的胡须。柳玉书望着杜康等人,又瞅着李小三,李小三投去祈求的目光,柳玉书微微一笑。
柳玉书朗声道:“大伙儿都知道,李小三家里本来就穷,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已经很难得了。他们以后要过日子,勤俭持家,尽量减少开支,这很好啊,哪像你们,花钱大手大脚,没个计划,每月的俸禄都变成了酒和肉,吃进肚子里,还不是变成了屎尿。再说,去哪个酒楼办宴席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吃,我看你们平时在路边小馆子还吃得开开心心的,是不是?”
柳玉书这么一说,很有道理,那几个年轻捕快一时无言以对,都望着杜康,希望他说几句话扳回一局。杜康口才一般,这下急了,他抓耳挠腮,东张西望,无意中看到赵贵方痴痴的望着柳玉书。
杜康正要指着那边提醒,那几个年轻捕快却凑在他身边,催促起来,杜康又急了,将这几个小弟用力推开,他指着树木的方向,大声说道:“师父,有个人一直盯着你看,眼神挂怪的。”
“谁啊,刚盯着师父。”
“人呢,哪里有人?”
柳玉书和徒弟们向树下望去,那里根本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