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这么着急,是顺帝召见他。脱脱去了宫城西边的兴圣宫,这兴圣宫隔着太液湖,同御花园东西相望,顺帝很少来此的,不知他今日为何在兴圣宫召见脱脱。
顺帝叫脱脱去,就是询问关于脱脱的一些谣言,脱脱本来准备接受一番被训斥的,没想到顺帝却抚慰他,说了些君子自清,流言止于智者的话,这就是给脱脱吃定心丸了——脱脱,你的朕的股肱大臣,朕不会因为这些就怀疑你的忠心的。
抚慰一番后,顺帝就说没事了,脱脱很是好奇,皇帝专程派人叫自己来,就是要说这些抚慰的话,就没有其他朝政大事的安排?脱脱并没马上走,顺帝抬头问他,爱卿还有事要禀报?脱脱连说没有,行礼后退了出去。
刚出宫门,走廊上传来一阵人声,脱脱望去,是哈麻和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的一些官员走来,这些官员都属中低级,哈麻为殿中侍御史、礼部尚书,还在中书省兼职,这群官员中就属他最大,他居于中间,左右的官员都说着讨好的话,逗得哈麻哈哈大笑。见脱脱从宫门出来,哈麻一阵小跑过来,要行跪拜大礼,脱脱连将其扶住,再怎么哈麻也是尚书级别的高官,行大礼不合礼制。
此时脱脱同哈麻的关系是不错的,扳倒伯颜以后,脱脱父子三人成为朝廷新贵,脱脱父马札儿台为太师、中书右丞相,脱脱为知枢密院事,脱脱弟也先帖木儿为御史大夫,分别是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三个部门的首脑。脱脱一家并未独霸朝廷,因为有对手在,中书省左丞相别尔怯不花就同脱脱一家不和,几乎是处处针对,马札儿台和脱脱呈上的奏疏,别尔怯不花和他的党羽总要出来反驳。哈麻是站在脱脱一家这边的,他和脱脱还只是上下级的公务关系,和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相交甚密,互推为知己。
顺帝就在兴圣宫内,哈麻等官员也很少来这个宫,此次一起前来,当然是有政事向皇帝禀报,脱脱和哈麻等人寒暄了几句,便催他们快进去面圣,莫让皇帝等久了。
脱脱刚走出没几步,又转身回来了,哈麻大奇,连问脱脱还有什么吩咐?脱脱连说没有,他朝里面的宫门望了望,然后快步走了。脱脱之所以做出令人惊讶的举动,是他忽然想到,平时守在顺帝宫门外的必有一人是世班杰或阿鲁,这是顺帝最放心最倚重的两个侍卫,发动政变,扳倒伯颜,这两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那宫门口的侍卫中,没有世班杰或阿鲁的身影。脱脱再往前一段时间推,更觉古怪,是啊,他很久没看到这两人了。
这大内中,有一条走道横跨东西,其西是兴圣宫、隆福宫、太子宫,跨过太液湖,东边就是宫城,从宫城的门出去,便是枢密院,这条走道又名顺天道,能走在这条道上的必须有特发的令牌,而且型质不一,侍卫、禁卫、宫女、宦官、显贵和被召见的大臣,有令牌才能进入,无牌而入,非召而入,被抓到便是谋反大罪。当然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脱脱现掌枢密院,他父亲马札儿台虽为中书省首脑,其实很多奏疏都是脱脱起草的,枢密院就在东宫门外,隔着宫城很近,顺帝和脱脱在除去伯颜及其党羽后,都一心求治,需要推行大量的新政,脱脱便频繁的往返于枢密院和宫城内大明殿,有时进去忘了带牌子,可脱脱曾为授虎符、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他还是左卫的统领,这宫里许多侍卫都是他带出来的,而且脱脱现为皇帝身边第一红人,即使没有牌子,谁有胆敢拦着脱脱。
凡事都有个万一,顺着顺天道,到了东边宫门,脱脱刚要出宫门,却被一个人叫住了。三个巡逻的侍卫经过,他们要过来查牌,脱脱摸了摸身上,他忘了带令牌在身上,便问这三人是哪个卫的。中间那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应是这三人小组的组长,指着脱脱大骂,你当宫里什么地方,没有令牌就乱跑,叫你拿牌子,还敢问大爷是哪个卫的,找打还是找死?另外两个侍卫前来,要左右将脱脱给抓住,脱脱虽看似身体并不太强壮,可他膂力过人,能举起一只石狮子的,这两个侍卫刚靠近,脱脱大喝一声,双臂挥出,那两人被推得老远。那小组长见状大怒,抽出了佩刀,怪叫着要向脱脱砍来,脱脱双拳紧握,正准备和这人决斗一番,那小组长的刀刚挥去,却忽然惨叫一声,刀子掉在地上,那小组长右手手腕插着一支弓箭。
一对侍卫跑了过来,见了脱脱就跪拜行礼,连连谢罪,这是脱脱以前的部下,这队人的首领叫德普,也是名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只是没有达到配虎符的级别。那两个试图抓住脱脱的侍卫刚爬起,就见一群高级侍卫向脱脱跪拜,都是愣住了,德普吼道,愣着干嘛,还不过来给脱脱大人谢罪?
这三个侍卫面面相觑,都知闯了大祸,一下脸色大变,那个手腕插着弓箭,还在流血的侍卫更是面色如纸,不知是失血所致,还是被吓的。
当众和小侍卫计较,有失大体,再者自己并未佩戴令牌,严格来讲也是违制,脱脱拍了拍身上,大大方方表示没事,德普冲着那三人叫着,滚,那三人屁滚尿流的跑了。
和曾经的部下德普寒暄了几句,脱脱正要出宫时,从身后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器,脱脱回头望去,发出乐曲声的地方,应是延春阁,顺帝宠妃奇氏居住地方。这乐曲很独特奇异,非中原乐风,也不是北方蒙古风,也不是西域胡风,乃是高丽风,对了,这奇氏就来自高丽。
早在几年前,宫里很多人就私下称奇氏为奇皇后,因她最受顺帝宠爱,连居住的地方都是皇后才有资格住的延春阁。顺帝曾几次想立奇氏为皇后,可伯颜坚决反对,那是伯颜大权在握,顺帝不得不从之,现在伯颜倒了,最大的障碍被清除,奇氏升为皇后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皇后母仪天下,为后宫之主,宫里规定严苛,这大白天的就奏乐,还弄得老远都能听到,看来奇氏已等不及了,要提前宣告她后宫之主的地位。
宫门里走进一群人,前面是几个宦官,后面是一群乐工和舞女,领头的人头戴高帮绣花纱帽,身穿紫红色宫袍,腰间还系着革带,这是高级宦官才能配备的服饰,此人正是伺候奇氏的大宦官朴不花。
朴不花高昂着头,眼睛扫到德普等侍卫,头都没点一下,待见到了脱脱,才微微欠身行礼,脱脱连也回礼,朴不花挤出几丝笑,随后带着人向延春阁方向去了。
等朴不花走出了一段距离,德普才愤愤不平起来,脱脱乃是皇帝的股肱大臣,这朴不花乃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宦官,居然敢对脱脱如此无礼。脱脱倒没放在心上,反劝德普等侍卫,以后见到朴不花要尊重点,奇氏早晚会升为皇后,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为奇氏的贴身宦官,这朴不花也会炙手可热的,宦官是无根之人,心眼极小,别让他们恨你,否则难缠。
脱脱出了宫门,枢密院就在出门右侧,脱脱进了枢密院,正办事的官员们都停下手头活,向脱脱行礼,脱脱挥挥手,示意免了。脱脱到了自己专属的办公书房,拿起桌上的几份文书翻阅了一番,抽出其中一份,在上面进行批示。
一个下属捧着几份公文进来,脱脱问这些是关于什么内容的公文,那下属一一答了,下属出去时,在门口停下了,他向脱脱说了个消息,吴大人回来了,现在国子监。
这下属嘴里的“吴大人”就是脱脱的老师吴直方了,脱脱听了大喜,因为吴直方回老家养病,脱脱有些时间没见他了,脱脱心中正有些疑惑,需要人解惑,马上奔出了枢密院。
虽同在大都城中,枢密院和国子监隔得很远,国子监在大都城的最北面,从文明门进去,穿过整个大都城,便是国子监了。脱脱干脆骑马,扬鞭策马,向北而去。
国子监和孔庙紧挨着,这里曾是学子们汇集之地,文气浓厚,这几年里,文气淡漠,人花花都看不到几个,连周围的空地都长了草。缘何会如此?都是那几年伯颜掌权胡来所致。
自西晋时期设国子学,隋朝改为国子监,历代以来,国子监都是朝廷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唐宋时期,国子监作为国家教育管理机构,统辖其下设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各学皆立博士,设祭酒一人负责管理。
元随宋制,国子监属集贤院,下辖国子学,设置祭酒、司业,掌管教令;监丞,专领监务。国子监的生员主要来自科举的贡生、监生、举人,可是伯颜为固其权,泛起威,竟一意孤行,将科举停罢了几年,没有科举,就没有生员。此外元朝朝廷很是鼓励蒙古贵族子弟和色目人贵族子弟读书的,以此另设蒙古国子学、回回国子学,亦属国子监。但是蒙古贵族子弟喜欢射猎和摔跤,色目人贵族子弟偏爱游历和经商,都不怎么喜欢读书。汉人的科举士子没法通过科举来读书,蒙古人和色目人子弟又不喜欢读书,所以这国子监就由数年前的学子多如云,变为现在冷冷清清,墙破草长,好不萧条。
脱脱赶到国子监时,吴直方正站在国子监大门口,望着门外随风摆动的乱草而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