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一直以眼前的绵长的山脉为参照,一直遇山翻山、逢水涉水,仿如这一路幽远无穷,起先还能惊出水泽的虫豸,后来生灵越来越少。
天光阴晦,一路无有遮蔽,阴气、怨气如有实质,更兼凄风苦雨,让她开始怀疑这里是否真得有人世代居住。不知空间力量怎样流转,一时未查居然走入了化境天地中。
起先时云岚还没有发觉不对,只是继续前行,直到所见再越不过眼前六尺,她才察觉到不妥。再回头试图寻找来时路,却发现这似乎是个时时变换的化境,生门开处也随之变化,她只好朝深处走去。
唯一担心的是这里的时间流速与人间界是否相通。云岚尝试了一下,自身原有妖力被压制,灵识铺开范围不过一丈,不知此地是否有隐世神魔。云岚想了想,循着本能找了个方向走去。
景色渐渐变化,脱开穷山恶水,行至近处,葱茏的绿色绵延不绝。
又是山?云岚抬头再望,这里没有日月。天空一净如洗,蓝得透彻。
走到近前,发现人为铺成的石板路,她顺着石板路朝山上走去,夹道盛开着如白玉灯笼般的葳蕤草,再往里看,像是枫香树。不久后,她也在来到十万大山这些天来,第一次见到了人迹。
看背着的柴堆和腰间别的柴刀是两个的砍柴的青年,中等身材、没有明显的神魔特征,穿着的衣服与外界大徵流行的没什么区别,这里应是与外界交流的。妖目已将两人扫视一遍,是没什么修为在身的人族,云岚上前攀谈:“两位小兄弟。”
两个青年应该是在归途,本来就在交流,被霎时间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他们都没有摸腰上的柴刀。
云岚注意到两人回头,站在石阶下遥遥一福:“敢问二位,此处是何地?”
两个青年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不禁反问道:“姑娘,此地不就是‘山’?”
云岚一窒,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谈话。
反倒是两个青年好奇地打量着她:“姑娘是从山外来的?”
“山外?”她心中沉吟,看来这就是他们界定土著与外来者的区别了。
其中一位青年有些紧张地道:“不瞒姑娘,我们从未见过山外来人,不知你是如何进来的?”
另一位一拍他的胳膊,低声嗔道:“大不敬,王后不就是山外的人。”
云岚压下好奇,反问道:“看两位穿着,与山外无异,不知如何回到山外?”
另一位稍微淡定的青年垂下眼,轻声道:“我们这山,只进不出,我们穿的衣裳,都是造物司统一发放的,用柴换就是。”他的瞳色比普通人浅些。
云岚咀嚼他们话中意思,这里似是自成一个小国,这些在上古时是常见的。
她当即问道:“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够请见王后?”
“这……”二人都面现迟疑,“我等不过是半山民,没有觐见王后的机会。”
其中一人道:“这位姑娘,不如随我到我们村中,让村老与你分说吧。”
云岚应是,随着他们一路拾阶而上,走到了半山。
聚落与上古时极其相似,草屋泥房,比邻而居。村老看上去也只有四五十岁,并不显老态。
他见到云岚颇为稀奇,先问了问她是怎样来到山中的。
云岚掩饰魔神身份,只说是跟着家中驮马队出行,但因一阵大雨在十万大山中迷路,醒来后顺着山路走,就走进了这里。
村老似是全然相信,磕了磕手中的烟袋锅,对两个带她进来的青年吩咐道:“召集大活儿来屋前商讨吧。”
两人应声出去,云岚问道:“诸位要商讨什么?”
村老道:“贵客有所不知,我等为半山民,若有要事禀报,需得敲响村中旃檀鼓,王上自会派出五彩鸟。”
云岚敛眉:“不知若是敲响旃檀鼓,五彩鸟要多久才能到?”
村老苦笑道:“姑娘,我等从未敲过,但是平日里五彩鸟送衣物、吃食,倒是半月、一月来一次。”
云岚敛衽行礼:“如此多谢了。”她心中不急,被困而已,化境自有生门,又不是不能脱困。如果时间流速不同,过上个把月主君也应该知道她被困住了,自然会想办法营救。
不多时,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了族老的房前,族老将云岚误入山中的事情告知众人,并向大家询问是否要启用旃檀鼓。此地民风淳朴,取得大部分人的同意,小有质疑的也只是质疑旃檀鼓是不是真得能招来五彩鸟,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用过。
云岚随着村老来到了村子东南,鼓身被固定在漆了红色的鼓架上,村老指了指鼓槌:“姑娘去吧。”
云岚取过系着红绸的鼓槌,照鼓面当中敲去,一击下并无声响。她疑惑地看看手中鼓槌,又看向村老,村老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云岚又敲过几次,仍然无声,于是贯入妖力,鼓声咚咚,响声传遍山林,倏然间,她觉得妖力桎梏变轻,抬眼间妖目清明,山巅飞下一只拖曳着青羽飞翔的鸟,云岚眼光微眯,碧色一闪而过,又变为乌黑,所谓的五彩鸟,她本以为是同宗或同属,未想到竟然是——一只硕大的鹦鹉。
看那翼展与体型,竟与她的原身不相上下,身上却没有半点妖气,仿佛它本就应该长得这样大似的。
五彩鸟飞速不慢,很快就落到了平地上,一双眸子注视着云岚,忽地口吐人言:“山外人?”
立在近旁的村老半点不觉得奇怪,仿佛这五彩鸟会说人言是天经地义的事,云岚却颇为好奇,它并不是妖身,竟然也有如此智慧能审时度势与人交流?
未等她开口,那只鹦鹉又道:“随我来。”
那口吻、那气势,仿佛百鸟之皇不是她凤凰云岚,而是它五彩鸟鹦鹉。
云岚按下惊奇,扶着它的羽毛斜坐在它的背上,五彩鸟对村老点点头道:“稍后有赏。”随即展翅飞去。
它飞速不慢,转瞬间已经回到山巅,山巅与半山一样,都是枫香树葱翠,也不觉高寒,五彩鸟缓缓落在一处玲珑庭院中,待云岚下来后又朝远处飞去。
云岚落地的瞬间已经看到了等在这里的人,也是人族,一位凡人女子。云岚略略放开灵识,只有几个侍女躲在廊后,应当是被她支走的。
眉眼清婉的女子开口问道:“姑娘是从山外来的?”
云岚螓首微点,将在半山哄人的话又说了一遍,那清婉女子似蹙眉思索:“外面穷山恶水,姑娘一人竟然能完好无损走进山中,也是因缘。”
云岚一时忘了掩饰,此时浑身清爽,确实不像跋山涉水的样子。被她言语点破,也不着急辩解,只是问道:“王后可知如何离山?”
王后摇头:“我是被夫君带进来的。”
云岚叹息道:“那便麻烦了,我在山外尚有要事,需得尽快出去。”
“敢问姑娘是何人?”王后依然柳眉微蹙。
云岚反问道:“所以此山只有国王能自由出入?国王如今人在何处?”
“这我确实不知,姑娘不如暂时住下,夫君应当不日便归。”
云岚心道:“这王后既然知我并非常人,还敢留我住下,必是觉得我有所求,不会闹事,倒是心细胆大。”
她应了声好,王后便招来侍女,将她领进了一间暖阁,装潢用物都极肖人间。
十万大山,楼凌眼见阴气与怨气在眼前汇聚,不由叹气。如果此地仍有鬼差值守,这些人死在相柳口中,即便魂魄有损,应当也能够有个来生的。她没有修习过类似功法,不会开阴司送魂。要是由她击溃,几乎就是魂飞魄散了。
转瞬间念头已定,楼凌牵起曲洛的手,朝相柳头颅化成的山峰飞遁。即将到达山巅时,山石剧震,强大的吸力朝他们卷来,曲洛觉得倏然天旋地转,然后眼前是一片漆黑,再然后,看见了一手持印的凌剑辞。
凌剑辞肃然招呼楼凌道:“妖主。”
又转脸对曲洛笑道:“主上,你也下来了?”
曲洛抿抿嘴:“嗯,来救你了。只你在这里?”
“师兄下去找我被吸走的佩剑了。”凌剑辞声音中多了一丝放松。妖主既然也在,师兄就应该不会出事了。
楼凌瞥了凌剑辞一眼,脸上罕见带上揶揄的表情:“凌仙君,你持印可还能走动?”
凌剑辞剑眉一轩,叹息道:“修行未够,走不出太远。”
他又奇道:“妖主既然来了,为何不破阵将我等放出,怎么也跟着主上下来了?”
“外面有怨魂。”楼凌简单解释。
“超度便是……”凌剑辞话未说完自行住口,妖主这样的大妖魔,应当是用不到什么超度的道术的。
楼凌道:“抓紧时间找到李仙君,打通这条路,出去你二人负责超度。”
顿了顿又问:“你俩能不能看穿相柳的封印?”
凌剑辞面现愧色,赧然道:“我并未看出妖孽真身,师兄倒是看出来了,至于阵法,我三人中只师妹擅长。”
“那出去后便联系澄澜元君,让她看看可有方法补阵,不然相柳脱出,如今的我也没有太大胜算。”
楼凌一手拉着曲洛,一手拉住凌剑辞身后剑匣,辨了下方向,涉水去追李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