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幽壑
周麓2023-06-03 18:583,507

  连月亮都带了倦意,疏淡地伏在东天的远山树海,只露出一半。若有若无的夏风拂过,夜露涓然流过窗外粉花青叶。一缕银光薄脆如霜雪,穿过带了极其浅淡晨光的琉璃色天空透入窗扉,投不满一室,照在已经熄灭的蟠龙灯上。

  曲洛没料到居然是自己先醒,随着楼凌找回妖力,他回到原身的时间更多,但总会在不固定的时候被踢出来——比如现在。

  暗自庆幸还好已是东方既白。

  他再睡不着,撑着脸看楼凌,她熟睡时的样子太少见,视线滑过精致的眉眼,到花萼似饱满的唇。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自从确定自己对楼凌的心意后,他心间像悬着一根弦,时时都要因她的态度而绷紧,镇日患得患失,真想何日能有出息的让女妖也为他患得患失一回。

  仿佛出于机警,抑或源于对窥伺目光的本能反应,楼凌眼睑轻动,缓缓半开,露出眼底浓酽的金,像是鎏镀一层日光。冰雪沍寒倏忽消融,她舒展手臂,满室春色靡丽。她懒懒地轻哼一声,沙哑着嗓音问:“什么时辰了?”

  像鸟羽扫过耳畔,身心酥痒,让曲洛想起夜半情到浓处分外沉溺快意时,听见的那声半抑在喉间的浅吟,他喉头滚动。嗓音喑哑:“卯时。”

  他魂不附体,没办法端水给她,只一愣神楼凌就已经披衣而起,动作间丹繶缠腰,他怔愣着讷讷说完后话:“妻主不如多睡一会……”

  楼凌嘴角微动,漾开一缕笑纹:“今日做什么?”

  曲洛还未回神,楼凌回眸笑问道:“去瓦肆看天都来的名角儿?”

  曲洛蓦地挑眉,语带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你盘算时讲出声来的,我又不聋,”她弯起优美的唇线,“这间客栈里住着的非人都不聋。”

  曲洛倒吸口气,面皮发热:“他们都听见了?”

  楼凌摇头,已经开始对镜抬手绾发:“有我在,岂能尽数让他们听去。”

  曲洛回忆,还好他应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楼凌想了想,将梳好的发髻散开,随手拿过桌上玳瑁簪咬在嘴里,手中拢起一绺乌发缠在珠白色发带上固好,一手穿绾,最后用玳瑁簪簪好。

  她纤丽的背影被交缠着夜色与晨光的天光勾勒,让他有刹那错觉他们是一对寻常的人间夫妻。

  楼凌随手将身前顺滑如丝绸的散发披到背后,理好发带,转身与曲洛对视:“你再睡一下?”

  “那你?”他已经知道她不会陪他了。

  “趁天光不亮,我去昨日定下的几处窍穴转一转,看哪里合适做修行地,日后开辟化境让神女庙的人修们迁过去。”

  曲洛咬唇:“我与你同去。”

  未等楼凌拒绝又反口道:“算了,你一人还好速去速回,我先招凌仙君他们来,十万大山地域辽阔,让他们一起去帮云岚。”

  他一念思及神女庙与三仙岛的关系,不禁又道:“让神女庙的人一齐迁到东极三仙岛不行么?”

  这本是不重要的事,出来也就一起忘了说。曲洛当下把神女庙是神族为颂扬她事迹而传下的事情择出来告诉楼凌。

  楼凌听后神情也无甚变化,淡声拒绝道:“前事不须提,我自己应承的因果就不再牵涉旁人了。”

  曲洛敛眉反问:“我也算旁人?”

  楼凌置若罔闻,边披轻薄白绸大袖衫边笑说:“你既觉得他们三个可以信赖,自去安排就是。”

  曲洛点头,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知道你不是不疑他们,是不疑我,待会儿我就给凌仙君传剑讯。”

  他最后低声道:“早去早回。”

  楼凌轻声应过,流光般穿窗而出,曲洛朝窗边一扒,见她所化流光已经融入缥缈云外天。

  楼凌私心下转头朝龟山飞去,降下云头,见到陆少桓立身山巅远眺长江。

  楼凌似乎对他在这里并无意外,陆少桓还是开口解释道:“前面几千年都没有心思多想,不知为何这几日来总会想起前尘往事。”

  眼前滔滔江水东流,远帆来往不尽,两人伫立良久。

  “主君要去哪儿?我亦同去。”陆少桓眨眨眼,露出个温和的笑容,语气不容商榷。

  楼凌不以为意地微勾唇角:“跟着吧。”

  日前去北海时路过长白山。

  此次再来,山下一片鸢尾花海,路过高山瀑布、温泉峡谷,天幕低垂几乎倾盖在水面上,楼凌手持印诀,足踏冰莲行踏足静谧无波的天池。陆少桓亦步亦趋,没走几步道:“主君,底下有水府。”

  说话间他腾身跃起,一脚将泛着寒光的金铖叉踢回水中,金铖险险擦过夜叉身侧,深深没入湖底。

  楼凌叹气转身:“巡水的夜叉是些没开灵智的兽,这处算了,咱们再往西。”

  陆少桓笑容灿烂:“主君,没带拖油瓶只咱们两人,不如探了北海不距山的幽壑。”

  水底鼓声震鸣,角声激昂。

  楼凌转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里面有少桓想要的东西?”

  他面色一凝,旋即又笑道:“如今天地灵气稀薄异宝难寻,碰上就不想放过,主君既不想拿,我们就此离去吧。”

  池中水族集结,水面光芒粼粼,蟹、鱼、龟、虾、水蛇和夜叉已经蓄势待发。

  楼凌抿唇道:“既然你惦念着,那就去吧。”

  陆少桓垂眸叹道:“连条像样的蛟都没有,不知道主人是不是连龙身都没修出来。”

  宝象华光耀映池底,各个形制的奇异法宝冲出水面射向二人,陆少桓挺身上前,身前浮现狰狞狼首,呼啸间振起的声波将虾兵蟹将的武器尽数弹回水中。

  楼凌挥袖一拂,透出些许妖威,霎瞬间池中水族纷纷逃匿,几息间就没了踪迹,只余下一池下坠的兵刃与水面清波泛泛。

  陆少桓回头笑说:“何须主君亲自动手。”

  楼凌蹙眉:“赶时间。”

  楼凌又提遁速,陆少桓勉力跟随,片刻已被甩在身后,他停了身形扯着嗓子喊:“主君,跟不上了,回来带我一带。”

  应声飞回的是只鹏鸟幻身,倒攫住他的小臂振翅疾飞,不多时不距山在望。

  已经知道位置,楼凌没有布下云雨,鹏鸟飞至上空松爪,陆少桓沉身急坠,落在楼凌身畔。

  楼凌又睨他一眼,最后问道:“确定要下?”

  陆少桓没回答,化回银狼妖身,上半身伏地示意她上来。

  楼凌伸手抓住他的颈鬃,侧身坐到狼背上。

  银狼双腿蹬地,一跃入深壑,风生两翼,两侧崖壁上依稀刻着剑痕,组成了显耀的阵法。银狼足下生风,脚步轻盈地纵跃,脚掌并不直踏在地上,通身罡气环绕,直冲灵光所在。

  楼凌三指前探二指捏诀,灵识外放,如水般漫溢,穿透萦回的浓重雾霭,扫到尽头陆少桓以为的异宝,心中幽幽一叹。

  不过是座水晶棺,内里摆了件她曾经的衣衫,没有碑文,没有刻篆,只有法阵通幽,徐徐接续地利灵气,维持它不腐不朽。

  “少桓,”楼凌轻声道,“上次匆匆一瞥,此次看分明了,没有什么异宝,不过是处衣冠冢罢了。”

  “衣冠冢?”银狼停住脚步,“主君的衣冠冢?”

  “是我的衣冠冢。内里华光是当年遗在水晶宫中的一件纱衣,不知何人取来摆在这里,还设了座阵法,留它万年不腐。”

  “琉珠织的绡?”银狼身躯微微震颤。

  楼凌语声听不出情绪:“她也消逝于天地了?”

  银狼沉默半晌,轻声道:“是。”

  “少桓……你没有什么别的要告诉我,对么?”

  银狼巨首微摇,折身朝崖壁跃去,几下回到山地。

  楼凌提起裙摆跃下狼背轻声问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之后我不会再问了。”

  陆少桓化回人身,忽然道:“主君想何时回冥海?待找回所有封印的妖力之后吗?”

  “在那之前也可能先去一次神界,应允了烛龙送它归乡。”

  “主君还要往西去吗?”他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

  “回江城。”她当先一步踏云而上,裾袂飞扬,犹如谪仙。

  陆少桓在原地伫立片刻,又回身望了望深不可见的壑底,才腾身去追她。

  

  曲洛一觉睡至身魂相合,回房取出凌剑辞给的传讯剑,忽地想起凌剑辞也没教过他怎么用,干脆掏出一把符箓,挨个照剑身上打过去。

  边绘符纹边气凌剑辞这东西材质好,历经火烧雷劈,依然完好如初。

  “主上,”凌剑辞抱臂站在窗外,“要不你先歇会儿?”

  曲洛闻言回身,喘匀口气抑制住骂他的心情,才缓缓开口:“凌仙君看了多久了?”

  凌剑辞道:“也没多久,从主上开始画第三道符纹开始?”

  “凌仙君,”曲洛苦口婆心,“你们这些符箓不要费力画吗?我还用了一张李仙君说是上古秘传,忍痛才给我的。”

  “啊——”凌剑辞拖长声音,顺便挠挠头,“可是,那不过是张普通的焱火符,只是火势稍稍大些,看起来厉害而已。”

  曲洛冷冷瞥他一眼:“那你这破剑要怎么驱动?”

  凌剑辞从怀中掏出另一把一模一样的传讯剑,摊在手心:“主上三叩剑格,就能同我直接对话。”

  曲洛依言试验,凌剑辞又问:“主上何事寻我?”

  曲洛瘫在扶手椅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凌仙君,你们三位能否去十万大山寻找楼凌的妖力封印,云岚已经先行一步了。”

  凌剑辞剑眉一轩:“主上怎么知道妖皇的妖力封印在十万大山?”

  “去不去就一句话,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曲洛装作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我哪里能知道。”

  凌剑辞深吸口气:“十万大山瘴气遍布,易入难出……”

  曲洛眸中闪过异光,不由挑起嘴角:“那定要李仙君前去,迎难而上才是李仙君做派嘛。”

  李素微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主上既有安排,老道定不相负。”

  曲洛转眸看看凌剑辞:“你说他是不是又等着在哪里坑我?”

  凌剑辞不由点头:“主上自己多加小心吧,李师兄的话信个七分就好。”

  “凌师弟,”李素微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主上有令,还不动身?!”

  曲洛撇撇嘴,捡出剩下的焱火符,不由气道:“老骗子。”

  忘了问他们何时来到的,可别是……

  他不出意外地脸红起来,故作姿态轻咳两声,又在屋里转了两圈,朝窗外张望起来,不知楼凌几时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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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海梦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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