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凌推开窗，暗夜里苍穹月光清冷空茫，星河愈发璀璨，街市上摇曳着明黯的红灯笼与翻卷的酒旗，远远还能听见叫卖，她随手又关上窗，第一次觉得人间界的夜太长。
日光穿照过窗棂格，在曲洛脸上印下痕迹，楼凌很闲，手指沿着日光在痕迹在他脸上描过，可能有些痒，少年宛若墨画成的双眉微微蹙起，旋即又舒展开。
“一个凡人，怎么能生的这样好看，”楼凌戳戳他柔滑的脸，“比我还像妖魔。”
“当不得大人如此盛赞，”曲洛张开眼，打了个呵欠，“劳大人久等。”
他爬起身跪坐在床上，对楼凌说：“没问出您的身份，只知道您是从海里来的。”
楼凌挑眉，曲洛连忙又道：“还有重要的消息，您还记得自己曾经封印过自己的妖力吗？”
“封印妖力？”楼凌眼波盈盈凝视着他，等他的后文。
曲洛干咳一声，手紧紧攥住衣摆，续道：“老骗子说您曾经为挽救神州浩劫与神族和人族联手，将妖力用作封印，您还记得封印在什么地方吗？”
楼凌摇摇头，曲洛长叹一声道：“那就只能再去找那三个人了，听他们的意思，应该是知道的。”
楼凌笑吟吟地说：“拯救神州浩劫？看来我还是个有善心的妖。”
曲洛忽略她的自夸，抿唇感慨道：“等我去问问澄澜元君。其实那位凌仙君更傻一点，但如果不入梦，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楼凌扬起下颌笑道：“我一早在她身上下好妖篆，追踪时用正好，不劳你出马，我自己去找她问问。”
曲洛怏怏道：“大人，狗腿哪有刚用完就丢的，我与你同去，但她问起来你要说是你迫我说的，不是我自己倒给你的。”
楼凌笑着明知故问：“为何？”
曲洛摇头晃脑道：“我已然装得同他们同仇敌忾，您目前也不算是他们盟友，说不准也是个对立的。”
楼凌却摇头：“虽然不是盟友，但也不是对立的。不然他们只需要借你之口多试探我几次，总能找出法子对付我。你还在我身边，他们现在不动手，肯定有别的图谋。”
“那是你积威太重他们不敢，你可把他们想得太厉害了。”曲洛心道。
曲洛边想边点头附合，他一点也不介意楼凌把三位仙君的危险值定高，反而越高越好，互为制衡最好。
阳光照进窗棂，攀过楼凌侧脸，更显得女妖美色惑人。他在心中悄悄为三个臭皮匠祝祷，又幸灾乐祸地想，谁让他们先忽悠他呢。
“大人！”曲洛忽道，“我打探出这样多消息，是不是应该奖赏我？”
楼凌抬眸，眼中有疑惑。
曲洛道：“大人也赏我一颗鲛珠，日后我为大人办事肯定更加尽心尽力。”
楼凌道：“给你不是不行，但……”
曲洛插口打断道：“大人不要但是了，小可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小可一袋钱都被大人花掉了，里面还有小可的老婆本呢！”
楼凌被他抢白，当下冷冷一笑，手中捏起一颗圆润的珍珠朝他掷过去，那颗珠子明明白白打在他鼻梁上，痛感都是真的，却在他伸手去接时滚在床上。
曲洛伸手去捞，三次都没捡到手里，只好哀哀地看向楼凌。
楼凌嘴角噙笑，冷声续道：“但是你如今是魂体，拿不起珠子。”
曲洛怔愣一下，他触碰楼凌、触碰三位仙君、触碰澄澜那的茶盏都是无碍的，一时忘了他拿不得这些，不由垂下头去。
楼凌见他可怜，又不忍心，挑眉将鲛珠摄回手中，反手施印，曲洛的身体出现在床上，曲洛吓得飞身飘起来，有些日子没见自己的躯壳，还挺不习惯。
楼凌从他头上揪下根头发，毫没在意地随手穿过鲛珠，又系两个结，把珠串挂在他的脖子上，满意地点点头。
她斜睨曲洛一眼道：“这下行了吧？”
曲洛弯眉笑道：“多谢大人厚赐，小可日后一定加倍努力。”
楼凌神色肃然起来，垂首引诀，苍青色的风丝飞卷，从窗缝中飘荡进来，像只邀宠的小兽，在楼凌白皙的指尖翻绕、打旋。
楼凌凤眼微眯，片刻后挥手挥散流风，对着曲洛叹了口气：“她走了，方圆千里内都不见她。”
曲洛立即翻身朝床上一躺，几乎跟自己的身躯重合，一边嘱咐楼凌道：“想想法子啊大人，这次拉我时一定轻一些，太痛了。”
想了想，楼凌道：“你睡，我出去看看，万一人间界有什么关于妖力封印的记载呢。”
曲洛抬眸：“大人这是准备去哪里查？临海城的神女庙？”
楼凌微微一笑：“自然。”
楼凌下楼赏了小二几个铜子，问清神女庙的所在，便慢慢悠悠走过去，她一边走一边放开灵识，笼罩整个临海城，确实有几处有细微灵力波动，却都不像是妖。
临海城神庙门口也排着长长的队伍，楼凌好脾气地排在队尾，这次不是砸场子，时间还多，听听人间界这些凡人都在求什么，说不定真能碰到几件妖鬼事。
她耳力极佳，不多时已经听出些奇闻。
什么东海有孝子，因母亲去世，每每在门前大哭，每次哭母亲就有许多鸟雀乌鸦集结于他的面前，真是纯孝感动上苍啊。
还有某某家的相公，从前不小心误入仙境，结识了名门望族崔家的小姐，回家后非要停妻娶那小姐，待请好冰人携着彩礼上门，找到的却是一片坟茔，大家都说他是被鬼狐所惑，从此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家里人想尽办法求见大巫祝，想求大巫祝为他招魂驱鬼呐。
另外还有窃窃私语，说某某官人左迁时，正好顺路回到妻子娘家的旧屋，结果妻子竟然披上旧屋中的虎皮，化作猛虎而去。正巧有个王生，家里的小孩子夜里在院外玩耍竟然被猛虎吃掉，不知道是不是某某的妻子云云……
临海城的神庙比静海县大得多，楼凌进到门中，先看到广阔正院，殿宇重重，道旁修竹亭亭，绿树浓荫如盖。
正院当中香鼎烟雾缭绕，庙中人来人往，楼凌凝眸注视，找出方才说话的几个人，但探查过去，他们身上并没有妖气与鬼气。
楼凌跨过门槛，在正殿扫视一圈，又不惹人注意地绕回门前的钟楼，眺望整个神女庙布局。各宫殿宇殿名在她扫视一一略过，她看清少有香客的所在，从侧门绕过去，悄步转过回廊，就被风中送来的阵细若蚊蝇的哭声引去视线。
楼凌怕耽误正事，并不想理，她也没想着隐去身形，只是放轻脚步，回廊上坠着串串紫色藤花，倒是遮去她大半身形。
没成想躲不掉，头梳双平髻，掩面哭泣的小姑娘就正正跪在祝由殿门口。
小姑娘身着淡茜红绸短袖窄衫，湖水蓝长裙，像是察觉到脚步声，转过头来，泪盈于睫，眨着泛红的眼睛正对上楼凌，还吓了一跳。
既然被看见，楼凌也冲她微微点头，疾步走过她身边，一闪身进入祝由殿。
她稍微放出身上的妖威，果然被殿内黑衣巫觋察觉。
三位黑衣巫门弟子围拢上来，脚步错落把她圈在当中，纷纷掏出身上骨笛法器，其中一人喝道：“何方妖物，竟自己送上门来！”
楼凌挥挥手，三支骨笛被她齐齐摄入手中，她拧眉道：“怎么你们反而没收到消息？找你们大巫祝来，我有事情要问。”
见三人怔愣当场，她攥着骨笛的五指握紧，他们的本命法器与神魂相连，三人即刻痛呼出声，刚才出声的人哑声道：“你们去找师傅，我看住她。”
楼凌轻哂，抛手将三支骨笛掷还给他，抱臂等在一旁。
临海城的大巫祝很快赶来，她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挽于头顶，犹如羽冠，发髻上插着翔鸾银饰，饰尾延伸，犹如拖曳的尾羽；上身穿青布内衬蓝绸外衫，肩、襟、袖、摆绣有炫丽的蝶纹；下装为青色长褶裙，外罩二十四条绣纹红底花飘带。
楼凌心道：“如此盛装来迎，应该会好说话。”
大巫祝走到近前，恭恭敬敬站直身子：“大人。”
她的声音比面容年轻许多，楼凌对她点点头道：“不知静海县大巫祝有没有对你们说过我，我是妖。”
大巫祝颔首，肃声道：“有，大人有何差遣，尽管吩咐。”
楼凌开门见山：“我想问，神女庙可有人间界妖力封印或者封印的记载？”
“妖力封印？”大巫祝略微浑浊的眸子转动一下，缓声道：“回大人，在我的印象中神庙里并没有这样的记载。但是如果大人需要，我们可以吩咐各地弟子去查，弟子们灵力低微，但探查感应还是能做的。”
“那就先多谢，”楼凌唇角未勾，“外面那个哭得烦人，我帮你们解决掉好了。”
“使不得……”巫门弟子还没说完，就被大巫祝眼神制止。
大巫祝正容谢道：“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