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激烈地滚动，云岚盘腿调息，分出一段心识来关注天上的动静，楼凌的金鹏幻身把她送下来之后就消散了，自己真是废物，连这点忙都帮不上。
从前别说这道天梯，即使是再往上的九重天也畅行无阻……
她的身后现出青鸾妖身。
楼凌是真心感谢云岚的，不然她跟曲洛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不知要查到猴年马月才能知道昆仑还有个封印她妖力的结界。因为她的消息，至少能少走不少弯路。而且云岚的这些表现，让她不能弃她不顾，拼着受些伤也要把她保下来。
她不甚记得妖符要怎么绘，但是心里念着招个幻身，手自然而然就画出了，一切格外水到渠成。
云岚着急回复妖力，身后青鸾虚影愈发凝实。一想到楼凌生死不知，她更加心急如焚，一口血涌在喉头不上不下。
楼凌牵着曲洛缓步走在云阶水桥上，往上是不见尽处的苍苍云涛雾海。
身旁万水听令，和风轻柔连绵。
她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呼吸：“你说，咱们还要走多久？”
忽然，看见了一束月光。月光轻盈莹洁、清明如洗，在云海中破开一线，天空中的云雾随着月光显现而散开，这束月光是她目能所见的唯一的光。
她微微一停，曲洛跟着停。
曲洛站在无尽的漆黑中，四野阒静，无论往哪里走都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太静了，就好像他已经不再是活着的，但是也不奇怪，他本来就已经死了，如果当时不被楼凌拉住，大概就会是这样的下场吧。
他不想再走，干脆仰倒在地上，心里念叨：“早说让那三个老骗子给些保命手段，现在好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连自救都想不到方法。”
他猛然阖眸。虽然睁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没输，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脑海中走马灯一样地闪过楼凌，她笑着，她蹙眉，她疾言厉色，她温软的唇瓣，她的怀抱，她轻轻在他耳边说：“阿洛，看。”
然后他睁眼，心头一片平静，不知何时起，“他”好像消失一般完全隐藏着自己，让他无从窥伺，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出来啊，”他在心里喊道，“再不出来你可就永远都见不到楼凌了。”
心口微痛，曲洛心神终于片刻放松，回复了些痛的感觉，看来还有得救。
“他”的双眼重新泛起光彩，寂静间看见了一束月光，瞬间照入眼底，幽深眼瞳闪过潋滟华光，“他”朝月光行去，熟稔的好像这条路他早已走过许多遍，早已知道方向一般。
楼凌挥手铺散水云，朝月光所在的位置走去。
月光看似很近，却也走了许久。
曲洛看着“他”朝月光的方向走过去，来到一扇光幕似的大门前，“他”伸手，在光幕上推了几下，然后作罢，靠在光幕边轻闭着眼。
曲洛疑惑：“这鬼东西窝在这里想什么呢？”
光幕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清晰在耳，是楼凌。
她在门外，而“他”在门里。
“阿洛？”楼凌的手穿过月光薄幕，她擅长空间法术，却发现其中空无一人。
“嗯。”声音低沉纯润，不像他一贯的清越，却在回应着她。
这处空间折叠，流动诡异，她一时也找不准他的魂魄被禁锢在何处。
那边又说：“其实你不用管我也可以的，这通道我到过这里。”
“你怎么会来过？”楼凌已经意识到，对面的是曲洛嘴里的“那个鬼东西”。
“这是天梯的问心，这条路我走过许多次啊，妻主，”“他”语声带笑，叫妻主时声音有些颤，像是分外紧张，“每次我都只走到这里。”
“他”屏住呼吸坐在门边，生怕她不再回答。
“那你也是人族，”楼凌语声轻轻，“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为什么不上去呢？”
做个寿数恒久、呼风唤雨的神仙，难道不如当凡人好么？
见“他”半晌不答，楼凌又问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四下都是黑。”“他”轻笑一声答道。
“阿洛呢？”
虽然知道她并不是在叫自己，但从她口中念出这个名字，仍然让“他”无比心悸，顿了许久，“他”答：“大概在哪里边看我与你说话边生闷气吧。”
曲洛无语地看“他”一眼，用他的魂魄还要调戏他的妻主，鬼东西真是越来越过分。
“他”哑声道：“他很喜欢你。”
曲洛脸色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夺回意识，好在楼凌也只是听听，并没有什么回应。
楼凌道：“你既知道是问心，那便该知道要怎么出来吧？”
“原本是可以的，”“他”垂眸笑道，“可是妻主，天梯断了呀。”
“你为何好像半点不着紧的样子。”楼凌已经伸手试图在光幕上破开裂隙。
“妻主是空间系的大妖魔，我信您一定会有办法。”他把背脊靠在光幕上，懒懒地应道。
“我可曾见过你？”楼凌继续问，“或者说，为曲洛‘许愿’的是你？”
他却沉寂下去，再不回答了。
“还挺神秘。”楼凌嗤笑一声。
“阿洛，还在里面吗？”
曲洛觉得头痛欲裂，那鬼东西走之前做了什么报复他，让他这样难受。
“在，”他揉着额角，为她说明，“迈上那层台阶后不知为何就到了这里，这里都是黑。我刚进来的时候连五感都没有，本来准备躺好等你来找我，后来想起来还有‘他’，免费的劳力，代我走路，不用白不用。”
他又道：“先前‘他’出来时，有一道月光，‘他’顺着月光走过来，然后你就到了，‘他’好似预料你会过来一样。”
“阿洛，‘他’言辞间透露出自己是个凡人，”楼凌一面细细摸索光幕一面对他说，“一个凡人，竟能当神裔的主上，必然有不凡之处。”
曲洛撇嘴：“我也是他们的主上。”虽然是沾光，他已经深觉自己与“他”牵扯极深，大抵就是些前世今生的戏码，话本子里写过那么多，又能有多难猜，他还幻想着自己上辈子是个盖世英雄，神君仙主的，如今看来，也就是个小角色嘛。
“楼凌，”曲洛道，“他为何知道你是空间系大妖魔呢？你猜他是那时听云岚说的，还是……早就知道呢？”
楼凌摩挲光幕上端：“‘他’没恶意，所以……”
曲洛抢白：“我看你是被‘他’两声妻主叫糊涂了，见色忘义……”
楼凌掌中露出青芒，风刃切开光幕一角，没入就不见了。她凝风为长枪，枪尖抵住那个小口，旋身而起，足踏枪尾，贯力刺入。
月光光幕忽地一闪，从那个缺口裂成无数碎片，露出下一层。
光幕下又叠着光幕。
楼凌伸手去触，这次里面有条甬道，她拉着曲洛的身体从容而入。
此次能够感受到他魂魄的气息，一路盘旋而上，距离他们坠下去的天梯明明已经不知几百丈高，他是怎么在坠下的时候来到这么高的地方，还是说下面也有空间裂隙，将他传了上来？
她循着曲洛魂魄的气息，愈走愈觉奇怪，“他”说这是天梯问心，她却见过这样的阵法，她蹙眉，刚才逼出幻身的伤势这么短的时间还没有恢复。
楼凌运起妖力流转全身，忽地记了起来，她见过，由百鸟摆成的这道阵法，所有曲折回环都是由禽鸟上下翻飞，拼组而成，哪像现在，都是些看不见的阶梯与转角。
当时困在其中的是自己吗？那时的部落中只有东夷以鸟为官，难道是在东夷看到的吗？
楼凌的脚步更快，拉着曲洛的身体几乎不计妖力贴地飞掠起来，
不多时，她看到曲洛抱着头，屈膝坐在光幕前。
她走的着急，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他大概是怕了。
走进才发现他双眼赤红，一脸痛苦之色，她找过来不过一刻功夫，他的魂魄好似又被燃过，受创不轻。
楼凌没有立时助他的魂魄回归身体，率先检视他的魂体，金眸扫过，立刻跪坐在他身边，捏住他的手腕。
曲洛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阿洛，”楼凌轻声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刚才我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同你争夺意识？”
曲洛摇头，半晌断断续续才说：“像……我召‘他’出来的……反噬……”
楼凌拧眉思量，若“他”寄居曲洛体内，为何召他出来竟会有反噬？她素手按在他的脉门，精纯妖力化为养料滋润他受伤的魂体，一边淡声道：“咱们可能出不去了。”
“为何？”曲洛不解地抬眸，目光都有些黯淡。
“我当年好像是凭力破开这阵法的，那个阵是由百鸟布成，”楼凌轻笑一声，“铺开灵识，锁定不停转圜的阵眼，趁它们不备一举同时擒下，如今，连一处都找不到。花时间破阵可以，但要用些功夫，等不起。”
曲洛歉疚地看着她：“是我拖累你了，若是不带着我，可能你现在已经拿回妖力了。”
“也不全是坏事，”楼凌凝望着他，“你把‘他’唤出来这片刻，咱们又多知道了些信息。”
“在这阵中会受到什么伤？”他说话间朝她膝行几步，将她挡在身后。
楼凌弯唇笑道：“不知，我当初也许破得太快，还没体悟到。”
“‘他’说是问心，”曲洛沉吟道，“如何问心，问谁的心？登天梯的人的？”
楼凌摇头，她先是失了精血，又损耗不少妖力，面色都变得苍白，她向来体温偏冷，如今额上也沁出汗来。她低声道：“片刻之间，我过来的那道甬道，已经变了七次，如今也不知通向何处。”
曲洛察觉到搭在他腕上的手滚烫，不由反手握住她：“我没事了，不要再费力气，你怎么……怎么这么热？”
他借着月幕看身侧的楼凌，她脸色苍白，双颊略有潮红，额上沁出细汗。一般人族这样，应当是不舒服的，但她是妖……
曲洛揽她入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扯开还算干净的衣摆，为她擦掉额上汗珠，楼凌半眯着眼，声音疲敝：“我睡一下，你不要回身……”
说话间竟然已经阖上眼眸。
曲洛大骇，一是因为，他没办法控制自己能不能回归身体；二是因为，他记得云岚说过，楼凌上次一睡睡了千万年……
这里不知时间该如何计算，如果过个千万年，不知他的身体会不会腐朽，魂魄会不会消亡？！她说过他只有这一世，他连个“喜欢”都未敢亲自告诉她就魂魄消散，实在是太窝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