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洛站在剑阁上仰看漫天星斗与日月，十二剑尊已经化作人身坐回水中，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场盛大的闹剧，不过出自于一个人自以为是的私心。
凌剑辞说的对，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楼凌，无论他们可能会有多么好的结局，开端都源自一场算计。
与“他”不同，曲洛的心很小，不想有什么天下苍生。
唤出她的名字后，周身被温柔的风包裹，像被她拥入怀中，后背上指甲划出的伤口传来轻微酥痒的感觉，这场幻梦终归是要醒的。
睁开眼时整个人躺在床上，楼凌稍凉的手放在他的额上，低垂着头，耳畔红珊瑚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摇荡，分外醒目。
她面色泛白，神色关切地看着他。
“我……回来了。”他咧嘴笑笑。
“那你再睡一下，好生休息。”楼凌并未与他多言，起身出门。
曲洛哪里睡得着，起身推窗想缓口气整理心情。夏无伏阴，窗外晴空万里，他视线下瞟，看到廊桥上陆少桓的身影一闪而过。
妖魔如他，若不想被看到，绝不会露出一丝踪迹。
曲洛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将炎炎夏风关在窗外。笑话，露什么脸，他不想见的人，是天王老子也得候着。
另一边，云岚脸色寒透，看向楼凌的目光都是赤裸裸的心疼：“那小子去什么鬼地方，回来竟然要废主君百十年修行。主君也是，什么都不告诉他，明明怎么算都是他欠您的多。”
楼凌斜她一眼，转过话题：“刚才没来得及问，他们事情做得怎么样？”
云岚叹了口气：“陆少桓一直不在，柳无宴还没忙完，我跟他跑了四座城。”
她说着捻起桌上盛放的荷花，拿在手中把玩：“他全没发现我，倒是有老老实实干活。时剑跟夜寒羽去了西边，他俩修为高，我看着好像也是在做正事就掉头回来，崔翯闻曳兮分别去了南北。人间界收集的信仰之力都被收给陆少桓控制，不过现在主君没事，也用不到了。”
楼凌点头，又疑道：“我曾经在一个被柳无宴种下妖蛊的凡人身上下过妖篆，他确实拔掉了。那么陆少桓去了哪里？”
云岚伸手准备揪花瓣，手中的花茎被楼凌伸手抽走，撇嘴道：“主君连朵花都不舍得给我玩玩，小情郎送的？”
楼凌微微一笑：“可不就是小情郎送的。”
她细腕翻转，手上拿着一把半开荷花，粉白嫣红，捧到云岚面前。
采莲女只一个回头的功夫，船尾半开的荷花不见，多出来一锭金子，还以为是河神显灵，连忙往江心拜了一拜。
云岚本就是佯作不快，楼凌竟然愿意哄她，登时开怀，小心思又还想着作一作，腻着嗓子道：“主君，花还未开。”
楼凌扑哧一笑，挥手一抹，云岚将一捧花抱在怀中，被依次催开后显得挤挤挨挨。楼凌瞥她一眼，曼声道：“撕，不够还有。”
云岚背过身，哼道：“妾这也是心上人送的，旁人看一眼都不行。”
她收好荷花，对楼凌飞了个媚眼：“陆少桓可能回了冥海幻境，那是当初我们合力用妖力辟开的小天地，几千年来他大都在那里。”
她想起陆少桓对着楼凌的神像做出那些表情、动作，不禁打了个寒颤。
“主君，”云岚低声说，“虽然认识他时已经晚了，但我觉得陆少桓疯得有些厉害，他说的话主君不能全心信任，多少存些小心。”
楼凌眼中闪过淬厉的光，哂笑：“我也就信他一分，信他是有些许想我活着的。”
云岚挑眉：“可他，除了行为举止显得有些疯癫，对主君的心倒是不算虚。”
楼凌道：“可是我总觉得……”
她陷入短暂的沉默，云岚也不催，以手支颐，碧眸含笑望着她。
“算了，”楼凌自嘲地笑笑，“反正一时半刻也是记不起的。”
她眸光一转，淡声道：“陆少桓回来了。”
云岚释放灵识，果然察觉到他的妖力波动。
“既然他回来了，那要尽快去拿下一个封印中的妖力了。”
“主君是因为龟山妖族的事情？我此次回来，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
“她离开了，我会带他们回冥海的。”她郑重得像是在赌咒。
云岚面色凝肃：“主君不想说便不需再说，我不用知道，您哪里用得到我，告诉我就好。”
她话没说尽，楼凌明了她未竟的意思，当即摇头：“我永远也不想再有这样的时候。”
“主君准备何时动身？”
楼凌轻呼口气：“越快越好。”虽然心有疑虑，但她更希望能够找回更多力量，现在还不是寻求她所有疑虑真相的时候。
敲门声响起。
云岚起身拉开门，陆少桓站在门外，奇道：“主君的气息怎么在这边？上次不是……”
“人间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楼凌淡声问。
“只差收个尾，”陆少桓笑得温柔无害，“我先一步回来同主君说一声。那些我等从前收集来的信仰封存在冥海幻境中，在北面，如果主君想看，可以让云岚带您去。”
“你上次说知晓几个疑似地点？”
“是，我从前循着神族分布的地点查探，”陆少桓自顾在桌边坐下，倒了杯粗茶一饮而尽，“都在北海附近，从前我没把握打破封印能拿回主君的妖力，所以只在外围探查过。主君何时要去，我陪您一道。”
楼凌露出个轻浅的笑容：“好。”
陆少桓心如鹿撞，楼凌从前对谁都是淡淡，如今竟然对他说笑，还让他陪同，他果然才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云岚看着他突然泛红的可疑脸色不禁奇怪，主君没跟他说什么啊，脸红个什么劲儿？
陆少桓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我去楼下找小二开间房，主君何时想启程尽管找我。”行走间还有几分轻快，像是就差要跳起来。
云岚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咬唇道：“主君感觉不错，他今日委实怪怪的。”
她猛地拊掌：“我说为何那么奇怪，他隐着妖形，若是现在有尾巴八成要狠狠摇起来了！”说罢哈哈笑起来。
曲洛一觉睡到傍晚终于觉得缓过几分力气，穿戴停当去隔壁寻楼凌，两人的屋子换过，敲门后门扉自行张开。
他立即觉得这是云岚的手笔，同在临海时一样，客栈房间焕然一新。木桌上博山炉中紫烟袅袅，倒映在玉镜台上的水晶镜中。还没迈进房内就看到脚下整张合缝铺满地的波斯地毯，织纹精秀绝伦，踟蹰也只是片刻，他刚换的新靴，从容进门。
三折屏风上山水旖旎，云岚端坐在屏风前的平头案边，悬腕誊抄着什么，室中不见楼凌身影。
“妻主呢？”
“在陆少桓那里，”云岚头都未抬，“主君本拟随他先去北海，他又找了张地图说是圈出来与主君详说，让主君选先去哪里，非要去他房里说，矫情。”
“嗯。”曲洛轻应一声，在一旁胡凳上坐下。
云岚停笔睨他一眼道：“你倒是不着急？”
曲洛抬头与她对视，奇道：“我有什么好着急，着急让她早些找回妖力解开血契，早日去与旁人逍遥快活？”
云岚一哽，低头奋笔疾书。
“这是在抄什么呢？”
“陆少桓说主君妖力封印在北海附近，我回忆当初可能参与的部落位置，想着找找看其他地方，先默一下地图。”
曲洛玩笑道：“东西南北中呗，东海、西昆仑、北海，南十万大山，中间八成是皇城了。”
云岚抬起下颌，抿出上下打量他：“十万大山是有可能的，你说不准真猜得对，主君此次与陆少桓同去，我让柳无宴随我去十万大山看看，毒虫妖障他更在行。”
曲洛又道：“等等，陆少桓都有了房间你怎么不回自己房间？”
云岚学他方才口气：“我为何要房间，我化回妖身又不需睡床，再说主君也不睡！只有你们凡人才这么多事，还要睡觉。”
说话间楼凌推门进来，乌沉的眼眸照云岚身上一转，又对曲洛道：“出去走走？”
曲洛知道她想问三岛的事情，点头道：“好。”
云岚自觉没趣，撇撇嘴，埋头继续边写边绘。
曲洛出门时朝四下看看，楼凌微微笑道：“放心，少桓不敢窥伺我。”
少桓少桓，叫得真亲热。曲洛微不可查地皱皱眉，转瞬间想起那些烦心事儿，不自觉轻叹口气。
楼凌察觉他的沮丧：“怎么，又被骗了？”
曲洛面色羞赧，低声道：“没有，都告诉我了，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楼凌轻声应过：“那就不说。”
曲洛垂眸看她，她不甚在意的模样不似作假。
“你不想知道？”
“大略猜到了，”楼凌直视着他的眼睛，眸光清透，“阿洛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我，我远没有你想得那么在意。”
“对不起。”曲洛嘴角下垂，笑得有些勉强。
楼凌眨眨眼，笑容促狭：“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如果有，我会自己跟你讨回来。别的妖魔我不知道，我可是很记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