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瘴气隐含雷火遮天蔽日，没有半分怜惜地吞没最后一丝天光，一屑亮影穿行其中，是青鸾翼与尾上的璀璨华光。
云岚化为人身降下云头，御空飞行还是贴地急掠已经没有区别，甚至可能陆地还稍微安全些。
旧事传言杳无黄鹤，连她都没了半点印象，只能从头找起，其实如果找柳无宴出马，应该能省去更多时间，毕竟他一度在这里称王，但楼凌不说，她也没有提。
十万大山中也不是全没人烟，还隐藏着许多古老的凡人部族，有些传承百代，有些甚至尚未开化，云岚此次没想太过深入，只要能寻到仿佛位置，问个大概消息就好，到时自有妖主定夺。
刚翻过一座无名大山，面前又是一片泥水大泽，水面间或冒出几个颜色瑰丽的气泡，破开后爬出古怪的虫豸，扇动几下挥洒毒粉的翅膀，就又朝远处雾罩飞去。云岚结印施术，周身笼罩朦胧青光，焚风中夹杂着甜腻的靡靡花香与腐朽的死气，一起涌进鼻端，冲得她直犯恶心。没半分犹豫，运指如电封住了鼻窍。
云岚眸光瑟瑟，穿透涌沸浓雾，看向大泽后蜿蜒蛇行的山峦。虽然知道不会沾到裙摆，但仍然左足勾起，以手褰裳，尔后缩地成寸，朝大泽深处走去。
李素微斜坐在飞剑上，解下腰间银壶，牛饮一口，对身后凌剑辞道：“师弟，慢些，这样快的御剑速度怎么能应主上所言一寸一寸都搜寻到，你这不是应付主上吗？！”
凌剑辞干笑一声：“师兄，你若是不满，不如自己放开灵识看看，这下面除了山就是水，连条虫子都没有，你从出来就开始喝，喝了三天了，要是咱们分头行动，这一片早就该探完了。”
李素微道：“为兄这是担忧你的安危，若是我撇下你走了，你碰到强敌可多么危险？”
“师兄你怎么不担心担心师妹？”凌剑辞咬牙切齿。
“师妹有脑子……再说我去蹭她的鹤，我不比碰到强敌还危险。”
插科打诨中，李素微手中微一抖，银壶泼洒，水光如虹跨洒半片天空。
凌剑辞目光一凝，调转飞剑朝水流方向遁去。
李素微沉声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先传讯通知师妹一起。”
说罢手中印诀不停，法诀引动风雷激荡，将整片区域的瘴气拨散，露出光秃秃的山头，山上几乎寸草不生，偶尔还能听到声不知是什么的兽吼。
李素微道：“我们靠近些看，等师妹到了再一起搜山。”
凌剑辞早已在异象陡生时打出剑讯，闻言点头，飞剑忌惮得不停在万山上空巡游。
李素微倒悬银壶，张口接住滑落的最后几滴酒液，甩袖叹息道：“倒霉。”
飞剑猛地下坠，李素微一个没坐稳歪身坠下，凌剑辞御剑急追，大喝：“师兄！”
楼凌近日都在研究山河图，试图找出个不惊扰凡人又能安置修士的所在，连挑几处去看过后都觉得不合适，正抓曲洛过来给她参谋。
陆少桓半趴在桌边，看他们在地图上指指点点，懒声开口道：“若他们不想远离人烟，随便找个山脉开山立派不行吗？我瞧着巫山就很好，下面还有大江。”
见没人答他，又自顾道：“秦岭也不错，天山也很好。”
曲洛百忙中抽空瞥他一眼：“陆兄很闲？”
陆少桓当然不闲，人间界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崔翯、柳无宴和闻曳兮不过露了个脸就回去继续善后。他心中不满楼凌看重曲洛，时常与他独处。总觉得曲洛单凭一张嘴，代表的神族也极不可靠，又没有由头发泄，只好也常常膈应曲洛一下。
谁知楼凌闻言细心思量，片刻才摇摇头，还没开口说话，忽地神情一滞，眼神渐转空茫，凤眸中星辰摇落，好似勘破渺远的隽永时光。
陆少桓腾地跃起，一步跨到楼凌身畔。
曲洛被他的动作带的紧张起来，唇边调侃笑意即告消散，不由凝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毫无意外看到了墙，他即刻又拧头去看陆少桓，陆少桓敛去面上清朗笑意，一副庄重沉凝神色。
曲洛一怔，怎么回事，又这么神神叨叨，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每次都装深沉，还俩人一起装，他一个凡人根本什么都不懂，他沉吟一下，掏出一张雷符夹在两指间，忙帮不上，做做样子也聊胜于无。
楼凌端坐未动，金簪上的凤凰从当中折断，她蝶翅般的长睫垂下，遮住乌沉的瞳仁，瞬息抬手接住了断开的簪头。
“主君，”陆少桓声音低缓，“我去……”
这下曲洛再不懂也知道出了什么事：“云岚遇险？”
他即刻道：“不急，李仙君他们三个都在十万大山，我让他们先找云岚！”说着从怀中掏出凌剑辞给的传讯小剑，三叩剑格。
入耳是狂莽呼啸的风声，曲洛急声问道：“凌仙君，你们那边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好似听到他断续的说了什么，声音太过渺茫，被风声裹挟，半点听不清楚。
曲洛抬眸，见楼凌面色冷肃。
“主君，”陆少桓道，“我叫上夜寒羽跟时剑，先去看看。”
“我去。”楼凌捏紧手中金簪，嗓音切冰断雪。
“我也同去。”陆少桓连忙道。
“你叫上他们三个尽快把人间界的那些杂事都处理好，然后把柳无宴召回来，”楼凌黛眉轻蹙，“我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要再往十万大山。”
“我也……”曲洛的手在桌下捏了捏她衣角，轻声说，“我跟你一起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楼凌深深看他一眼，未置可否，陆少桓却怒道：“你一个凡人，怎么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你与主君同去，难道不会带累主君吗？”
曲洛只当没听见，双眼一瞬不瞬盯着楼凌，生怕她说出个“不”来。
楼凌瞥了陆少桓一眼：“还不去？”
陆少桓两手撑案，气道：“主君真要带着他？带他不如带我，我起码还能……还能当坐骑！”
曲洛扑哧笑出声来，这也太口不择言了吧。
楼凌眼波流转，给两人每人一记眼刀。
曲洛解释道：“我也有些担心李仙君他们。”看向她的眼神格外真诚。
陆少桓捏紧拳头，看上去像是想把拳头怼到曲洛脸上。
楼凌在他手上虚按一下，温声道：“少桓，同是重要的事情，解决完才没有后患。记得跟掌柜说一声，若小道士来寻我，先给他安排个房间住下。”
陆少桓微微一怔，怒意转瞬间消弭，转而想到，既然楼凌让他去做事，定然就是信任他，尽快安排好后再去十万大山帮她就是，遂满口应下。
楼凌郑重地问曲洛：“当真要与我同去？”
“那还能作假？”曲洛弯弯眉眼，“你放宽心，他们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的安慰并没起效，楼凌心绪不宁，与曲洛一同下楼，转入苇丛，掠空飞起。
曲洛发现她是真的着急赶路，拖着他的手，连鹏鸟幻身都没招出，只以人身御空。风与云的流动如在眼前。他忽然觉得，从前楼凌大概是用过尽全力的。
云岚离开少说有七日了，不知道到十万大山用了多久，但楼凌带着他从江城到钦州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远远就能看到天空弥散的浓绿色雾气，楼凌停住云驾。
曲洛道：“这雾气看起来就像是有毒啊，这里怎么可能还会有活人居住，不如我们先去钦州的城镇问问看？”
“我进去，你在城中等我。”语气不容置喙。
“不行，”曲洛立刻拒绝，竭尽所能想出个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李仙君还等我去救他呢。”
“何况如果里面真得有活人，我同你一道也好应变。”他只差扒住楼凌的胳膊求她带上自己了。
看他要往外掏符箓，楼凌叹息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万万不要离开我身侧。”
“放心，你赶我我都不会走。”
楼凌瓷白的手向前探出，手中风丝缠绵，忽如罗网般铺天盖地朝浓雾罩去，收敛起浓雾，朝山下落去。
席卷的风吹过，天空呈现出明净的蓝色。楼凌抬眼看了看曲洛头顶束发的月冠，道：“用传讯剑呼唤凌剑辞。”
“不先找云岚？”曲洛诧异于她的决断。
“她气息被隐匿起来了，可能误入了哪处秘境，”楼凌眼中闪过阴翳，“你看能否联系到人。”
曲洛取出传讯剑，三叩剑格，风声依旧萧萧，凌剑辞声音像是被撕成了碎片，散失在风里。
楼凌放开曲洛的手，双手利落地翻转、捏诀，周身青光熠耀，最后右手并指持于身前，细小的风索结成团，风团卷成涡旋，从她手中涌出，如花叶绽开，落地结成一柱风旋，呼啸着扫过脚下的山峦，山峦顷刻被移为平地，越来越多的土石被卷入风中，声势浩大。
楼凌维持着姿势不动，剧烈旋转的风柱接云接地，越聚越多。
曲洛怕她消耗过甚：“你留些力气，难道真要将十万大山移为平地不成？万一秘境中有不能力敌的怪物也好有个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