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悠悠，远山一片苍翠。夏日的暑气从湖上蒸起，阵阵荷香幽微。
曲洛半身扒出窗沿，想透过隔壁的窗偷偷看看楼凌在做什么。
卜卦的道人师承门派无名，本事是真。得了陆少桓嘱咐，经由时剑与夜寒羽试过，他们也放心将与楼凌相关的辛秘告知他，但他们本也不甚了解，所以卜算进展尤为缓慢。楼凌一回来就拎着他一起，几日不眠不休，险些把个凡人熬死。
道人今日一早才被放出来，盯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在长廊一趴就睡过去了，被刚巧路过的时剑抗回房间里。
楼凌闭了门，显然不想让人打扰，不知是在思虑如何收回妖力还是如何安置翠衣国人。
曲洛在房中闷了几天。期间向凌剑辞、澄澜请教了些粗浅的引灵入门功法，进境神速。李素微起初也被楼凌叫走，没半日就被踢了出来，曲洛问缘由，他道都是不可说的天机，于是也被曲洛踢了出去。
曲洛觉得自己现在活像只螃蟹，挥舞了半天螯钳愣是什么都没抓住，颇感气恼。
楼凌闲闲从窗边走过，斜靠窗阑，扭头，对上一张垂发在前发丝间露出的狰狞的脸，强忍住没笑出声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作妖了？”
曲洛双手施力，朝房中挪了挪，整理好表情问：“忙完了？”
楼凌摇头，千头万绪，哪里这样容易忙完。她是怕再算下去，没救到人，先把算卦的搭上，捉着他连算三天，竟然忘了问小道士叫什么。
“有事？”
“东山寺有庙会和万家交易，反正问题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不如出去玩玩？换换心绪兴许就有法子了呢？”曲洛刚才攀窗把发髻弄得有些乱，额前几缕垂发不听话得随风摇动。
楼凌直视着他，忽地唇角一弯：“好。”
东山寺香火旺盛，每每月中庙会后万家交易人流更多，衙门单独派了民兵值守，防止出现拥挤踩踏至人伤亡。
第二日，东山寺的庙会多了三位游客，两个身着锦袍神仙似的公子有说有笑走在前面，身后的姑娘身穿白丝大袖衫、郁金裙，头戴宽檐丝帷，莲步悠悠，不疾不徐地东挑西看。
曲洛边走边在心中骂：“这厮没有眼力，见不得他与楼凌二人独处，非要来横插一脚。”
陆少桓伤势还没痊愈，脸庞苍白依旧带笑，不时咳嗽两声，一副病弱美人的样子。
曲洛皮笑肉不笑地问候他：“陆兄既然没恢复不如留在客栈疗伤，跟着出来做什么？”
陆少桓瞟他一眼：“保护主君，再也不让她孤身犯险。”
曲洛脸上笑容冷了冷，心道：“很行啊土狗，骂我不是人。”
道旁两边摆满了小摊。楼凌没见过用粽叶、荷叶编织的蚱蜢、蜻蜓、龙、凤。另一边的小摊卖铰花，从简单的囍字到二龙戏珠、八仙贺寿应有尽有，又惹她驻足。
曲洛跟陆少桓互相呛声，一回头见楼凌没跟上，返身去找，见她到处流连，像个没见过市面的稚童。
他身旁是个卖黏土捏的磨合罗的小摊，小泥们人面容娇艳逼真，穿着细纱质的衣裙，头戴珠翠，很是讨喜。曲洛一个个看过去，罗裙、柳花裙、百褶裙、花笼裙……
直到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漂亮娃娃，指着对货郎道：“要这个！”
陆少桓溜溜达达跟过来，指摘他：“忒小气，送主君都包上才是。”
“那剩下的你都买了罢。”曲洛头也不回，撂下碎银朝楼凌走去。
陆少桓弯下身子看了看，又不是亮闪闪的东西，主君怎么会喜欢。但他还是对货郎道：“最贵的，给我一个。”
路过叶编的小摊，曲洛同摊主讨了一片棕叶。将磨合罗放在怀里，粽叶捻在手上，边走边利落地将它沿叶脉分开，两边插折。来到楼凌身边时手上已经多了只新编出的蚱蜢，举起来在她低垂的帷帽前晃了晃。
楼凌本来在垂头看人绘扇面，字画摊书案前已经聚集了不少逛庙会的人。
这位画扇面的相公应当是比较有名，笔下峰青湖雅，修竹、烟树苍苍林立。
楼凌伸手接过蚱蜢，在曲洛眼前晃了晃，问：“怎的买这个？”
曲洛双手摊在她面前，手上叶子压出的痕迹还在，楼凌微微一笑，捏着须子将蚱蜢拿在手中。
曲洛又掏出怀里的磨合罗，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楼凌接过来说：“这次总不可能是你捏的了。”
曲洛笑得眼尾弯成月牙：“我挑了好久，这个最像你。我过来时陆那谁还在跟人家要最贵的呢。”
他额上见汗，楼凌想想，从袖中拿出一块丝帕递给他：“擦擦。”
人山人海里，蓦地做些大动作确实奇怪，曲洛接过丝帕自觉收进怀里，抬袖抹了把额上的汗，牵着楼凌的广袖随她朝前慢慢走。
陆少桓怀里已经抱了大小锦盒，驻足回望他们，看向曲洛的目光中带了艳羡。
待楼凌走近，他站去她另一侧身边，低声细细数道：“刚才前面的布庄里新上了花色，我给主君买了成衣与披帛。还有支金簪，主君从前那支凤钗的不是断掉了，这支也好看。还买了些小玩意儿。前面还有卖马、鬻兔的，人间界的集市东西真多。”
楼凌点点头，目光已经转向水精瓶内画的小摊上了。老师傅手腕翻转，内壁上现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枝叶簇拥，蕊尖停了一只彩蝶。小瓶不过三寸，精巧异常，陆少桓见她目光流连，急声道：“先生，这小瓶我买了。”
楼凌温声道：“不必，我只是看个新鲜。”语毕继续向前走。
摊贩间也有临时的茶摊，兼卖饮子，曲洛顶着日头走了半晌，不像他俩妖魔能调节体温，先一步坐进简易凉棚里要了杯粗茶，抬袖扇风。
方才站在楼凌身边没察觉，此刻坐在茶摊上，各种糕点香气、临时酒肆的酒香、脂粉的香味混杂着牲畜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他低头朝怀中狠吸口气，丝帕上还有楼凌身上的冷香。
楼凌已经慢慢朝前逛了，陆少桓跟在她身旁抱着买来的东西，依然是她看什么他要什么。曲洛暗啐一声，狠狠嚼了嚼口中不小心喝到的茶叶梗，一边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甩掉土狗。
楼凌倏然回眸，帷帽隔绝他的视线，但他知道她能看见他，不禁笑笑，将手中粗茶一饮而尽，疾跑几步追上去。
从前头的广场穿桥过殿，又是一群商贩聚在山上湖畔。
几艘画舫远远飘在湖上，有湖上来的风，凉爽许多，曲洛也静下心来看都是些什么稀罕玩意儿。
有个货郎面前竹筐里摆了许多染过毛色的小鸡仔和几只毛色纯白的小兔，引得一群孩童围观，惊呼阵阵。
曲洛站在外围，见有摆卖瓜果、糖画、药膏的，还看见许多清雅些的摊位，摆卖箫、笛，诗集、书册、奇花异草。
曲洛想去看看有没有新的话本子，刚走了几步，楼凌已经抢在他前面翻翻捡捡挑出几本问起价来。
这回是她点名想要，陆少桓开开心心上去给钱，又抱起书册遥遥瞥了曲洛一眼，面上尽是得色。
沿湖绕行一周，曲洛道：“咱们去找家食肆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陆少桓不屑：“这才逛了多久，我一个伤患都比你能走。”
楼凌微微点头：“也好，找间食肆你二人都休息休息。”
“我看咱们几乎走了个遍，不如赁辆马车回城吧，陆兄手里这么多东西，一会儿走回去也不方便。”曲洛口中这么说，心里打得好算盘，用过饭让马车把陆少桓送回客栈，楼凌同他还能在城里逛上一遭。
曲洛跑去山下雇了辆马车，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江城。
马车停在上回吃过的正店，曲洛还挺喜欢他们家的菜式。他从前没怎么在酒楼吃过酒，只知道门前挂着栀子灯的是有娼妓在的，所以上次有些发憷。上次发现人家只是伴坐，大家毫无相干，就觉得酒菜之美味远胜过害怕，吃饭为先。
这家有炒菜，菜色多样，要了清蒸武昌鱼、烧鸭与炒时蔬，曲洛看了看旁边两个大妖魔，反正他们也不需要用饭，掂掂自己饭量，又谨慎开口询问：“你俩不吃对吧？”
楼凌点头，陆少桓摇头。
曲洛道：“行，再给陆兄来碗面。”
陆少桓不在意他点些什么，一个个打开自己买的东西，展示给楼凌看，楼凌手边翻着话本，注目剧情，见到要留的就点个头，不需要的就微微摇头，留的远没有扔的多，陆少桓也不恼。
楼凌手下的话本子是个新故事，曲洛没看过。跟着楼凌翻页看了几眼，讲的是个书生赶考走夜路，露宿山脚农家，听闻山上住着剑仙，山上的剑仙经常护佑迷途的村人，保他们夜晚在山中不被猛兽所食、不会失温而死。落榜后，这书生故地重游，决心上山寻找剑仙。
曲洛跟着看得津津有味，楼凌却合上书道：“你点的菜都上了。”
陆少桓风卷残云般，倏忽间已经把烧鸡吃了大半，鱼也几乎吃干净。只能看出蔬菜他不太喜欢，听见楼凌的话后，他从容地擦擦手中、面上的油脂，换上一张灿烂笑脸招呼曲洛道：“你点的面，与蔬菜一同吃，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