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洛站在楼凌身边，见她被流风托拂，缓缓升上空中，风色万千流逸，更显她气势如虹，姿容卓绝犹如神祇。
楼凌仿佛以身为阵，由她为引，牵起密密挨挨的丝网。月幕光影朦胧，衬得风丝刃光如浮波粼粼，又似夕烟袅袅，细密难寻。
又一波风刃如晴夜飞絮，丝丝宛宛游出。
曲洛胸膛中无端生出抗拒之意，总觉得会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
耀光四射如雨，鲜血断线般从楼凌嘴角流出，滚落在地上，竟然凝固成一颗颗珍珠大小的血珠，溅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楼凌！”曲洛惊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回身体一步踏地高跃而起，将她打横稳稳抱住。
“可是阵眼不对？”他心中颇为自责，明明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情为什么要讲出来给她听，反而被人趁隙伤了她。他手指轻轻擦去她唇边血渍，见她凤眸半阖，眸光黯然，更加悔恨不已，不由落下泪来。
泪水划过眼角顺颊而下。
“哭什么，”楼凌轻咳一声，将涌上喉头的血沫咽下，哑声道，“还没死。”
她反手抹去眼前他下颌上的泪，喘息着说：“我教你……现在往东走。”
见他未动，楼凌弯唇轻笑：“往前。”
曲洛心中不知她到底缘何受伤，却也记得她说阵法倏忽变换，急忙朝前走去，搂着她腰的右手和穿过她膝弯的左手不自觉固紧，减少急速走动时带来的摇晃感。
风丝吹散他额前乱发，泪水噙在眼眶，有种格外脆弱的美，让楼凌不由想伸手去触。
“别闹。”曲洛却安心许多，她还有心思逗他，情况还没有太糟糕。
他稳步急速前行，口中问说：“一直往东？”
楼凌这才回神似的答他：“再走七十七步折北，向左边。”
曲洛拧眉：“右边是北。”
楼凌轻哼一声：“走到七十八步就不是了。”
曲洛不再回她，心中默数步数，走到七十七步时，楼凌轻声提醒：“向左。”
左边再没了路，一片漆黑的虚空，曲洛略一犹豫。须臾间身后仿佛有惊雷滚过，烈焰从不知何处生出，焚天煮海般卷扬而来，楼凌厉声道：“走！”
曲洛心头剧凛，雷火势急，直冲他后心，楼凌勉力抬手，空气中稀薄的水气横亘成一道冰墙凝在曲洛身后，火焰转眼攀上冰面，雷纹击出道道裂痕，燃烧的火点如雨飘坠，冰层碎裂的噼啪声如在耳边，他听见怀中楼凌的闷哼。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磅礴的气浪将曲洛掀飞出去，他弓起身，强行把楼凌拢在怀里，烧灼和雷电痛击没有落到他身上，像是有道无形的墙在身后。他慌忙转脸查看楼凌的情形，楼凌眉心紧蹙，浑身都在轻颤。
“楼凌，你怎么样？”他此刻深切痛恨自己是个凡人，她可以渡他修为，他却只能看着。
“没事，”她的手指紧紧捏着他衣襟，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后退。”
他再没半分犹豫，纵然身后是焚天火海也背身而赴。
沁凉的感觉涤荡肺腑，呼吸间再没了燃烧的感觉，他不由长长吸了口气，楼凌倚在他肩上，露出脖颈纤长，喘息不定，胸口起伏得厉害。
曲洛不由又加快脚步，楼凌总是在转折时开口，单字指令越说越快。曲洛集中精神跟着她的指令行事，虽然再没有碰到狂雷烈焰，浑身也已经被汗水湿透，他从没习过武，力量只是平常，楼凌虽然高挑匀停，也有成年女子的体重，他抱着楼凌疾走小半个时辰，几乎已经快到极限，双臂都轻微发颤，暗自咬紧牙关坚持。
“到了。”楼凌轻呼一口气，缓缓合上眼，靠在他颈边。他把双臂放低些，让她能枕在他肩上，然后一步迈前，眼前倏然闪过眩光，他刹那间如坠深渊，一双脚却稳稳踏在实地上。
还没等他舒缓一口气，就已经感受到了入骨的阴风与奇寒，举目四望，入眼皆是茫茫雪原，好似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貂裘早丢在了来时的路上，他不过一身青绸箭袖，甫一落地，感觉浑身汗水立时被冻住一般，激起一串鸡皮疙瘩，冷风呼啸着刮过，在他面颊擦出红痕，粗重的呼吸间吐气成霜。
他慌忙转脸去看楼凌，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当妖魔真是厉害，不畏寒暑。他抱她更紧，试图从她身上汲取些许体温，强忍严寒，背风朝后走出没有几步，就看到煌煌烨烨的朱红色巨门。
他太渴暖，立刻朝巨门走去，叩开门，要件衣裳或者要个火折子取暖也是好的。
还没走到门边，门便朝两边打开，露出内里场景，曲洛站在门边沉吟片刻，眼前园景精致，山石奇巧，淙淙溪流绕过假山，夹杂落英悠悠而去，回廊曲折，三步间就悬着盏风灯，通明如白昼，亭台楼阁半隐于雾间，恍如悬在空中。
他周身已经越来越热，从前听陈大哥提起过，快要冻死的人，是会热得想要脱衣纳凉的，曲洛当下不再思量，提膝跨过门槛。
回神时置身甬道之中，甬道暗长而幽静，他不由暗骂一句：“这些神仙是不是都有毛病，喜欢把什么封印放在这样奇诡的地方。开头那不过幻像，引人上钩吧？！”
幸好已经隔绝霜雪，他回复了些许温度，但双目一时还没有习惯黑暗，几乎不能视物。
曲洛摸索着找到墙边，把楼凌放下，自己跌坐在她身边，怕空间移挪，紧紧捏着她的手。静坐中竟也感觉有一丝森然，好似是源自于背后，他隐隐觉得背后有什么在动。曲洛不动声色地将楼凌揽回怀里，趁机摸索着身后墙壁，忽然察觉壁上似乎刻着什么。
他回头眯着眼仔细看那些粗犷的刻痕，只恨自己当初逞一时之快将鲛珠卖掉，不然此刻还能拿来照明，等楼凌醒来定要她再给一颗。
手下摸索的触感愈发不对，起先还是砖石泥墙，不知何时变得像钢铁般冰冷，摸起来又好似是钢针，轻触时已经刺伤他的手掌，不知是什么机括。
曲洛吃痛撤手，指尖已经有血珠划下，掌心也多了几条浅浅血口。正在他凝思的时候，甬道中传来窸窣响动，曲洛心道不好，难不成这里还有活物？
不顾手伤，先把楼凌抱到甬道中央，他方才进来时试过，他与楼凌这样的身形，这条路能够同时并行四人。
窸窣声更近，曲洛挡在楼凌身前茫然伸手，试图听着声音找到来源，忽听破空声猎猎，巨大的虎尾带着万钧巨力横扫而过，被一只细白的手轻巧接住。
“闪开。”楼凌轻声嘱咐曲洛。
甬道就这么宽，他又能闪到哪里去。
“去我身后。”楼凌再次吩咐，声音寒瑟如冰。
手中的虎尾还在剧烈挣扎，带的她身形微晃。
楼凌确实受伤了，寻路的万道流风由本源驱动，抵抗大阵吸引转圜，多少还是用掉了些，收回时又附着此阵阵息，撞得她肺腑振荡。本来不为曲洛凝那道冰墙也没什么，她强提一口气催谷法力，已是顾不得伤敌自伤。
如今更是，她已顷刻间认出发动攻势的是开明兽，她放开通身威势却没有逼退它，反而被它一记尾鞭甩了过来。她心中不由恼怒，如果守门的是陆吾神，那还好说话，开明兽不过是有灵智的神兽，与神族不能相比，一旦得令，必然贯行到底。
被开明兽盯上，绝不可能轻易走脱，势必要战得它认输，她如今妖力无以为继，只能同它比拼身骨了。
楼凌握它的尾的手一紧，已经矮身掠出，身影快若鬼魅，极光电闪间已经顺着虎尾掠至开明兽身前。幽暗中，她澄澈的金色妖瞳视物无碍，只见九张脸上，九双眼睛齐刷刷冷然瞪视着她。
楼凌袖中闪过长缦，绕过它粗短的颈，着力紧缠三圈，她一手拖着虎尾，另一只手拉紧长缦腾身飞旋。
空档中，楼凌回身，双眸秋波澹澹，仅余妖力凝成一道锐烈风刃，在曲洛身边萦回
开明兽九首的口中齐声发出震天兽吼，慢慢朝她跨出一步，后足发力高跃而起，巨掌拍向她的头颅。
她微微倾身，轻而易举让过了第一掌，手中的虎尾却反过来缠住了她的手，接着是烈山开石的第二掌，从她正面拍过来。
“楼凌！”曲洛惊呼，心中不停喊着让“他”赶紧出来助战，毕竟“他”怎么也能算是个奇兵。他伸手去驱赶萦绕在他身侧的风刃，希望它也来得及去助主人一臂之力。
楼凌出奇地冷静，矮身，长腿后摆足尖点在它的掌上，轰声剧震，甬道中碎石簌簌，风刃轻卷，削开曲洛头顶碎石，落了他一头泥屑。
他不及打理，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凌，她双手朝胸前内绞，水缦缠得更紧，喀啦的骨碎声传来，他这次长长出了口气，胡乱拂掉面上灰尘，他本就出了一头汗，此时更是擦得一脸灰土，滑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