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邺城在萧惠帝元年的春天都无比忙碌。
而两个闲散的身影正靠在马车里,往城外慢慢驶去。
“去哪?”姚元白靠着乔松玉,卷着他发尾的小辫子玩。
乔松玉撩开了马车帘子,往外头看了看,“快了,等到了你就知道。”
“这么神神秘秘的。你现在每天跟个姑娘似的,让我猜心思。”
乔松玉凑到他脸边,用鼻子蹭他半边光洁的脸颊。“可不是。我当日就说你不入朝,不用猜皇帝的心思,可是却得猜我的心意。”说着又用唇吻了吻姚元白的侧脸,“世子的心思也难猜的。”
姚元白笑的一双桃花眼潋滟着春光。“真是亏大了。不过你当日花了三千金才将我买回来,我猜猜你的心思也无妨。三千金,够买几个花魁了。”
“不要总是这么说自己,我听不得。”乔松玉堵住他的唇,细细碾转着,柔声道。“你是万金难寻的珍宝。”
“我们这么躲了几日了?”姚元白低喘着气问道。
乔松玉伸手擦了擦他的唇瓣,低头抵着他的额头,“快有二十天了。这天都到了四月中旬了。”
“新皇怕是要举行朝会了吧。”姚元白用鼻尖蹭蹭乔松玉的鼻尖,“过不了几日,肯定就要进宫去了。”
“本朝一般都是先帝崩殂后,新皇先代理朝中事物,等先帝过了三七,才正式接受百官朝拜。如今算算也是日子了。估计也就是这几日。”乔松玉深深呼吸着来自姚元白身上淡雅的松香,“到时候,咱们都得去。惠帝当日答应给我一个闲散王爷,让咱们天高水长的厮守着。等过了这段时日,我就去求恩典。”
“嗯,惠帝当年为亲王时,虽然放浪形骸,但是到底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姚元白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窝在乔松玉怀里。天气逐渐热了,二人倚在一起,还像冬日般互相取暖。“掌权已经这么久,也不像丞帝当年那般大动干戈,血流成河的。希望他能一直这么仁慈下去。那么邺城这十里秦淮还是能如今朝这般,风流祥和。”
乔松玉同意的点头。他牵着姚元白的手,十指交扣。“与他相交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年少时一段旖念,心心念念了十来年不成亲。如今他身居高位,可与当年他最想要的那个人终是天人两隔了。”
“如今,做了大东的圣上,就不能再那么下去了。”姚元白抬眼看着乔松玉,眼里涌出了一丝对萧远航的怜悯,“很快,他就要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他思慕的那个人,终归会从他的记忆中消失。”
乔松玉啄了下他的唇角,“人各有志。他当日选择一条道往上走,就明白生命中的旧人总是会远离他。无论是我乔松玉,还是丽妃,都会和他渐行渐远。”说着,微微沉默了半晌,“其实,当年萧丞帝没有参与夺嫡的时候,也是风流潇洒。若不是那样,也不会和我母妃有了那么一段。只是每个人选择的路,和遇到的境况不同。他终究是将自己逼成了孤家寡人。”
这是萧丞帝殁了这么久以来,乔松玉第一次正面和姚元白谈到他。虽然这个男人对他和他的母妃来说,都是一辈子不想回忆的恨和伤痛。乔松玉觉得自己会义无反顾的恨他一辈子。
可是真当这个人死了,再也见不到以后,他反倒觉得自己释然了。最后他还是没有叫他一声父皇,还是没有进萧家族谱。
这算是乔松玉为了他含恨而死的母妃和他自己最激烈的报复了吧。萧丞帝最后是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怨愤离去的,离开的时候眼睛睁的那么大,那么不甘,眼里都是血红的期待和不相信。
他不相信自己的血脉居然会不要这高位,他期待乔松玉回头,登上那苦寒的高位。他希望自己的血脉在那龙椅上永远的坐下去,世世代代守着他用满城鲜血换来的皇位,和他自己一般罪孽满身,夙兴夜寐,功高震天。
乔松玉这么想着,心头突然涌上了一种报复后的释然。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这么平静的想到萧丞帝,能这么平静的说起那些往事。
姚元白搂紧了他的腰,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吻了下,“松玉,你现在和我说话的样子,我真的很喜欢。”
“嗯?”乔松玉垂下眼帘看他,“为何这么说?”
“我觉得,你现在心头已经没有恨意了。”姚元白在乔松玉饱满的唇瓣上啄了一口,眼里含着柔情盯着他的眼睛,“如今你这淡然的样子,让我想到当年那个清风霁月的你。当年你我一同走在一起,我总觉得你就是那皎皎的月光。让我感到无比的干净平和。如今,你又变回了当年的那个你。”
乔松玉捧着姚元白的脸,仔细的看着他脸上的各种微表情,将姚元白从平静,看到羞赫,再从羞赫看到羞涩。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终于,姚元白忍无可忍,低声问。
乔松玉笑,“我也看看,当年那个被我亲一下就面红耳赤的姚公子,能不能找回来。”说着,嘴唇蹭了蹭姚元白的鼻尖,“嗯,看来还是原来的那个,不曾改变。我喜欢你脸红的样子。”
马车渐渐停住,乔松玉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纪明和姚家洛已经在下头守着。
姚元白刚踏出脚,就被乔松玉一把抱了下来。他脸上红晕还未褪去,站稳脚跟后,就抬起一双波光潋滟的眼,将乔松玉瞧的心头发麻。
“这是哪里?”姚元白环伺了周围,无比荒凉,远处是一个墓群,看样子是谁家祖坟。
乔松玉牵着他的手,往那片坟地走去,声音清冷的说道:“这里是我母亲埋骨之处。你回来这么久,我都没带你来看看。一是你身子不好,我担心这里的煞气冲撞到你。二是因为宫里的事情未完结,我不想让你面对我的不堪。”
姚元白心头一阵闷痛,手指不由得握紧了乔松玉的手。“现在尘埃落定,你就想带我来看看她么?”
“嗯,总归要见一面的。”乔松玉牵着他一直往一个孤单的坟头走去,“后面事了,惠帝若真如我所愿,让我天高海阔的带着你离开,恐怕今生再见的机会就少了。”
那个坟头和边上成群结队的不一样。到底是被乔王府休回母家的弃妃,被单独放在了一个角落里,孤零零的,前头放着些贡品,灯烛。
乔松玉跪在坟前,静静地望着墓碑上深刻的字体,伸手轻轻碰触了下。
姚元白也跟着跪在他身边。乔松玉不说话,他也安静。
过了许久,乔松玉似乎是叹了口气,“母妃,这些年,我都没来看你,你还好吗?”
无人回应。
“母妃,今日儿来,是带着元白来见你的。你们应当见过,毕竟当年比邻而居。如今,”说着,他翘起嘴角,将姚元白的手握住,抬了抬,似乎想让躺在地下的陈王妃看清楚,“如今儿已经找到可堪托付终生的人,你也可以放心了。”
姚元白侧眸看着乔松玉,也道:“母妃,我和松玉,以后会好好的。您就放心吧。”
乔松玉没想到姚元白这声母妃叫的这么顺口,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母妃,您听到他唤您了吧。以后,岁岁年年儿都会和他守在一起,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不会分开。”
难得一回,姚元白听他这么满口的情话没有感到羞涩,他眼里盛着情谊,看着四月里渐长的春风。“母妃,我以后会好好守着松玉,不让他难过,不让他伤心。”姚元白顿了顿,“天高地广,他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他。”
乔松玉搂过他的脖子,在他眉宇间深深的亲了一口。“母妃肯定为我高兴,能找到你这样好的人。”
坟地上,微风渐起。轻轻抚在乔松玉和姚元白的脸上,发间。仿若陈王妃温柔的手指,温柔的爱抚着她唯一的儿子,也感激着姚元白。乔松玉放松的闭上眼睛,沐浴在四月的阳光下。
“天底下,你最好。”姚元白伸手将他吹乱的鬓角抚平,“最好的你,让我遇见,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他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里都盛着数不清的情义,将彼此沉醉在春风里。
“你不告诉母妃么?”姚元白问。
不用他解释,乔松玉知道他在问什么,点点头。
“今日来,儿还有一事和您说。”乔松玉望了望万里无云,阳光甚好的天,深深叹了一口气,“萧丞帝,已经殁了。如今,儿最恨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母妃,儿到死都没有叫他一声父皇。”
“我不知道如果您还在,会不会劝我。但是,母妃,松玉这辈子做的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这件事。”乔松玉忽然笑了一声,“如今,这五年多盘亘在我心头的恨意终于跟着他一起去了黄泉,我乔松玉,以后不再有恨,不再为那些旧事而烦扰。母妃,我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