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托那道关于“利润”的指令,并非一道简单的命令,而是一套全新的、冷酷到极致的枷锁。
它像一根逻辑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了“不谐者”刚刚诞生的集体意志核心,强行终止了它们那股不计代价、玉石俱焚的原始冲动。
复仇的烈焰被瞬间浇熄。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严酷的计算。
战场之上,那片由无数意志汇聚而成的噪音海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它们不再向那片蔓延的“静默”发起徒劳的冲锋,而是悬停在原地,仿佛一头被勒住缰绳的狂暴巨兽,被迫审视着自己的獠牙与利爪,也审视着眼前那道无法被轻易撕裂的法则之墙。
亏本的买卖,不允许。
这六个字,成为了悬在它们灵魂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愤怒无法带来利润。
自我毁灭更是最彻底的负资产。
它们那刚刚被重塑的、以攻击为唯一存在意义的灵魂,第一次被迫开始思考一个远比“如何杀戮”更复杂的问题——如何“有价值地”杀戮。
“天秤座”的舰桥内,气氛同样凝重。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件“新产品”的回应。
市场总监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无法想象,一个刚刚诞生的、由仇恨驱动的战争工具,要如何去理解“成本控制”这种复杂而微妙的商业概念。
这简直就像要求一团炸药,在爆炸的瞬间,自行计算冲击波的投入产出比。
然而,赫克托的造物,再一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不谐者”没有陷入迷茫,也没有发出抗议。
在经历了短暂的、如同超级计算机进行穷举运算般的沉寂之后,它们的意志海洋,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方式,重新律动起来。
它们放弃了那种凝聚一切力量于一点的、大开大合的宏大攻击。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微小、隐秘、却又充满了恶意的噪音探针,如同亿万只细小的毒蜂,悄无声息地向着“失落的变奏曲”那广阔的领域渗透而去。
它们不再试图从外部击穿那道“静默”的屏障。
它们在分析。
它们在审计。
它们在用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去解析敌人那套“归零”法则的内在运行机制。
它们寻找着法则运转的每一个微小缝隙,计算着敌人每一次抹除“价值”时所需要付出的、那微乎其微的“成本”。
它们在用赫克托的思维方式,去解构自己的敌人。
“它们在做什么?”
技术部主管看着屏幕上那些杂乱无章、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诡异规律的数据流,发出了困惑的疑问。
赫克托的眼眸中,映照着那些飞速闪动的数据,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它们在学习。”
他平静地开口,“学习如何从一名只会挥舞屠刀的莽夫,变成一个精于算计的刺客。”
战场之上,审计结束了。
“不谐者”找到了它们想要的答案。
“失落的变奏曲”并非无懈可击。
它那看似完美的“归零”法则,其本身的存在与运行,同样需要遵循宇宙最底层的能量守恒定律。
它每一次抹除“意义”,都需要消耗一种更为基础的“本源能量”。
这种消耗极其微小,但在“不谐者”那被逼到极致的计算力面前,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见。
这,就是可以被利用的成本!
全新的攻击方案,瞬间成型。
那是一场无声的、病毒式的侵略。
一道道经过精密编码的、极其微弱的“错误”噪音,被“不谐者”小心翼翼地释放出去。
它们不再是之前那种能够撼动现实的噪音之刺,而更像是一段段携带着逻辑病毒的、无法被察觉的潜伏代码。
这些“病毒”悄无声息地附着在“失落的变奏曲”边缘,并不立刻爆发。
它们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被那套“归零”法则所“抹除”。
而当“归零”法则触及它们的瞬间,好戏才真正上演!
病毒,被激活了。
它们没有抵抗,反而顺从地被“归零”法则所分解。
然而,就在分解的过程中,它们内部所携带的那段“错误”代码,却如同寄生虫一般,反向侵入了“归零”法则的运算核心!
紧接着,它们利用“归零”法则分解自己时所释放出的那一点点“本源能量”,完成了自身的……
复制。
一个病毒,变成了两个。
两个,变成了四个。
它们以一种指数级的、癌症般的姿态,在“失落的变奏曲”的法则肌体内部,疯狂地自我增殖!
它们不直接造成破坏,却在疯狂地、贪婪地吸食着“归零”法则的运行成本,将其转化为自身扩张的养料!
“天秤座”的舰桥上,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数据惊得目瞪口呆。
代表“不谐者”自身存在性的消耗曲线,几乎变成了一条水平的直线,其损耗率降低到了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而另一边,代表着“目标结构损害”的数字,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猛烈跳动,却开始以一种缓慢、坚定、不可逆转的姿态,稳步向上攀升。
0.1%……
0.2%……
0.3%……
评估部主管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报告总负责人……根据最新模型测算,‘客户003’当前的投入产出比……为……一比七。”
这意味着,“不谐者”每消耗一份可以忽略不计的自身存在,就能撬动七倍的、对敌人的法则性损伤。
这是一场……
盈利的杀戮。
一场完美的、足以被写入任何商业战争教科书的、教科书级别的成本控制战!
赫克托缓缓从指挥席上站起身。
他走到巨大的舷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上的数据,亲眼见证着那片代表着终极毁灭的“静默”,正从其内部,被一点点地、无声地蛀空。
那片静默,开始出现异常的波动。
它不再像之前那般和谐、完美,反而透出一种内在逻辑紊乱的“病态”。
“一把好刀,不仅要锋利,”
赫克托的声音在寂静的舰桥内响起,像是在对下属们授课,又像是在对自己作品的最终评语,“更要懂得如何用最小的力气,切开最坚硬的骨头。”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纯粹的、因计划完美执行而产生的逻辑满足感。
“通知市场部,将本次‘不良资产盈利性反击’的全过程,制作成深度案例分析报告。标题就叫——”
他顿了顿,冰冷的字眼从他口中吐出。
“《如何让你的债务,为你创造利润》。”
“然后,将这份报告,连同我们刚刚拟定的那份空白协议,发送给我们列表上的另外七个潜在客户。”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极权威。
“告诉他们,7号自由港的业务,正式开启。”
“我们不仅出售新生,我们还出售……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