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荣格五岁,他其实没有太见过自己的父母,他就靠自自己的祖母怀中,等整个天都黑下来。祖母很老了,她又是精明而干练,有时却有迷迷糊糊。荣格喜欢听祖母讲故事。祖母的故事里:有战胜怪物的女英雄;有困在高台的圣人;有在暴雪中疯狂高歌的诗人……但是她的故事里永远有一个模糊的形象。祖母说:“那是一位女神,我不知到她的名字。”
荣格那时候还不知道,他静静等待着后文,他从来不害怕故事会有什么悲剧的结为,因为雪山上的女神,永远护佑着信仰她的人们。
荣格记得,故事的结尾,祖母会轻轻哼唱起一首歌谣,她摸着荣格后颈的雪莲花图案,把这首歌的名字告诉荣格:“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厄兰谣》,在我们的语言里,‘厄兰’是雪山的意思,也是孤独的意思。”
“一朵雪莲花正在开放,山上是大雪茫茫,她的故乡在什么地方,我将要去拜访;”
“一朵雪莲花正在开放,山下是小小村庄,她的去处在什么地方,我将要去拜访;”
“她对我说起她的过往,她是神明却在流浪,她早已没有了所谓故乡,她将要在此生长;”
“她对我说起她的过往,像风雪在歌唱,她是女儿却不在母亲身旁,于是就在此凝望;”
“一朵雪莲花在她手掌,带我走向了远方,我携带着她的信仰,从此便替她流浪;”
“一朵雪莲花在她手掌,指引我回答故乡,我铭记着她的希望,从此就在此凝望。”
荣格每天晚上都听着这首歌曲睡去,他的梦中,会有高大的雪山,有雪山下的森林和村庄,有女英雄,诗人……还有一个站在雪山无言的女神。
祖母说:“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需要选择一个神明信仰,那就选择一个吧,但是,你得把那位雪山的女神放在心上。”
很久之后,祖母的葬礼上,荣格不知所措地蜷缩在角落,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些满怀恶意的大人,他只能抽泣着唱起来那首祖母教过他的歌谣:“一朵雪莲花正在开放,山上是大雪茫茫……”
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终于有一个声音走到他身前,问:“孩子,这首歌,是你祖母教给你的吗?”
荣格一抬头,就看见了姬云教母,姬云脸上似乎有些悲伤,“我是你祖母的故交,好吧,我会收养你的。”
她把手递给荣格,荣格本能地感觉这个女人是好的,于是就牵起了姬云的手。姬云带着他,转身背向众人走出了墓园,荣格听到姬云嘴里在哼唱着:“一朵雪莲花正在开放,山下是小小村庄……她是女儿却不在母亲身旁,于是就再次凝望。”
“那么,亲爱的荣格-弗雷泽,你要一直记住一点,在外人面前,你可以信仰任何的神,但是在自己面前,你就信仰你最信仰的就好了……”姬云教母对她说。
雪山上的无名女神……
崔弥罗没有荣格的脑子的权限,她当然不能翻找荣格的回忆,她只能默认了姬云的说法。她说:“这是当年,一个家族祭祀那位女神的歌曲。”
“祭祀歌曲?”穆莎十分疑惑,“可是这首歌无论是内容和旋律,都更像是民谣啊?有哪个神明会把自己的颂歌做成这个样子?不赞美伟大,反而像是……一场落寞的交流?”
崔弥罗“呵”了一声,“我虽然知道一些具体情况,但是现在我还说不得,荣格的家族改换了好几次姓名,我已经认不出她们来了,但是我依稀能记得他们家族原来的姓氏,是叫做‘浮洛歌斯德’,意思是‘护卫雪山森林之人’。”
“当然,一般也可以把他们简称为‘守林人’。”崔弥罗说着这话,“当年荣格去到格萨尔雪山,应该是去追索他家族过往的。”
穆莎想,荣格似乎对此事还是很有执念的,但是一位神明的事情总是那么复杂而隐秘,也许有些人终其一声也得不到答案。
也不一定,毕竟荣格和穆莎已经遇到了很多的邪神了。
崔弥罗忽然笑了,“我是个蠢货……”她说完,姬云教母补了一句:“你才知道吗?你一直都是懦夫和蠢货的结合体,你不是自诩能够看穿命运吗?却为什么有不知道荣格是某位女神的信徒?”
崔弥罗说:“如果有人不希望我知道,我自然不会知道,我没有办法窥探那些力量比我更高的神明们的命运。这一切都是隐秘的,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遮蔽了,况且我这也不是原身……”
最后崔弥罗叹息着说:“早知道荣格是那位的信徒,我干什么还附身他啊,我以为荣格只是圣母阿玛姬塔的神眷者……厄,比教母她好对付的那种。”
崔弥罗没有看穆莎,却盯着姬云教母:“我早知道他引来的是那位的注视的话?我还隐瞒什么啊,我还用那种蹩脚的理由吓唬他,啊,他的命运确实追随着他来了,但是……他就是那个存在的信徒啊!”
最后,这位自怨自艾的邪神总结了一句:“小丑竟是我自己。”
广播站内总算安静了下来,穆莎说:“行吧,我找个地方睡一会儿,我好困。”她困了,瑟奈却醒着,瑟奈一只发出疯疯癫癫的呓语声,她自从听到那首歌以后就不太正常。最后,她那野兽的语言终于消退了下去。
她只轻轻问出了一句话:“穆莎,你觉得那位女神,是个傻子吗?”
“什么?”
“同一切斗争的,是傻子吗?”瑟奈半天只吐露了这一句话,她似乎在问那位女神的事情。
“不是的,那是英雄。”穆莎说。她说:“那位女神,是个英雄,不是说敢于同一切斗争的是英雄,而是不习惯于习惯的法度,敢于提出怀疑,并且最终赋予行动,确定它果然需要斗争……这本身是一种莫大的勇气。”
穆莎说完,只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学到森林的诡辩论,虽然森林一直把这叫做智慧。
终于,穆莎睡了过去,她做梦了,她梦见了一座高耸的雪上,而梦中,瑟奈站在她的身边,瑟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她异常臃肿恐怖,巨大的触手和爪子。
她们就这样并肩站着,任由雪山的上飘落的雪,将她们的肩头身上染成白色。
许久之后,瑟奈说:“我们终究是一个人。”
穆莎回答:“是的,是一个人……但是我想不起来了,正如我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去一样。”
瑟奈说:“我也想不起来,森林也不知道,我们只是隐约有所猜测,穆莎,你说,我们会是那位女神吗?”
穆莎回答:“这没有意义,想不起来的事情没有意义,现在猜测,就算我是,那也没有意义。我们必须得前行,找出真相。”
“然后呢?”
“那是我找出真相以后要做的事情了。”穆莎这样说。“首先得明白自己是说,然后再决定做什么。”
这个时候,森林不知道从那里出来,她就那么拽着穆莎的裙子,她出现在穆莎身后:“妈妈,如果我们是的话……”
“好吧,如果我们是的话,那就没有比我们更没有品的神明了,居然去泡自己的信徒,还是隐瞒身份去泡自己的信徒……世间好像没有这样的事情呢!妈妈,你是第一次。”
“这就是传说中的与一切斗争吗?”
穆莎沉思:“有可能吧……”
这时候,穆莎面前的雪山忽然崩塌了,雪块四处飞溅,但是她们几人站立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的影响,似乎雪块特意绕过了她们似得。穆莎感觉都自己附近的雪,不,是整座雪上上的血都在往天空上升而去,它们组成了一道雪白的路,一直衍生到雪山的山心。
穆莎看见:在雪山的山心里,沉睡着一只似乎由液体组成的羔羊,祂像是一团巨大的积雪云,却长着羊的蹄子,它的身上有许多虫子一样的触肢。
——祂沉睡在雪山山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