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处理完公司的事务，江冷西直接赶去了陆医生的宠物医院，夏精彩也一起过来帮忙。他的车子在露天的停车场晒了一天，皮座椅滚烫。夏精彩一坐到副驾驶，他的那台新的智能手机就弹出了高温警报。
“晚上手机会被冻到自动关机，白天也会热到响警报，智能手机是怎么收服了你们这些人的心？”
夏精彩关车门的时候，看到车门抽屉里放了几片暖宝宝，“暖手机用的？”
“真是烂手机。”手机这一天成了江冷西的靶子，把无处去的仇怨都丢了上去。
宠物医院的几个员工都在家休假，当前的局面全部是陆医生一个人在硬撑。
大门敞开着，夏天黏腻的热风吹进来，徒劳地扫过室内每个人冰冷苍白的心。
陆医生保持克制，任凭大家对她做出怎样怨恨愤怒的表情，她都像平日的工作状态一样，拿出单据给家长们签字，退还之前预存的治疗费，她的表情和身上的白色衣服一样平淡，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撞击的涟漪。
等到大部分的手续办完，夏精彩观察到陆医生藏在身后的手指，侧边还有没擦净的血迹，拇指的指甲还在食指施力，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紫红色月牙印子。
那是陆医生在暗处用力消化压力的动作。夏精彩凑到江冷西的身边说悄悄话，“江总，这里你一个人守着可以吗？我陪陆医生去休息。”
夏精彩和陆医生一起坐到里面单独的一间办公室，陆医生坐下就开始叹气。她深呼吸几口之后，咬了咬牙就要离开，“我真的没事，现在难过的是别人。”
“你也需要安慰，可是现在没有人站出来安慰你，我不知道能帮你多少，但我不能装作没看见。”夏精彩想拉住陆医生的手，又想到自己的手掌滚烫，刚抬起一下就赶快放回。“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就算你每天都在这盯着，真正作恶的人还是逍遥法外。”
夏精彩从桌上翻找出来一包新的抽纸，放到陆医生的手里。“我和江总在外面帮你，我们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权力。脆弱又不是懦弱，休息好了才有力气重新站起来。”陆医生抬头，感激地看向夏精彩，眼眶一圈都红了。
针对宠物下毒，暂时还没有找到相关嫌疑人的证据，家长们认领了各自宠物的尸体，留在医院久久不肯离开。
“我们不能走，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家在悲伤之后逐渐升起了愤怒。
“陆医生保证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江冷西替陆医生继续安慰着众人被燥热温度激发的情绪。
“保证有什么用？我们送来的时候，你还保证一定能治好呢。本来就是小狗吃坏了东西过敏了，在家休养也一样，病没治好，先被医院毒死了，我到底为什么要带它过来送死？”
“没有让你们宠物医院偿命就已经很好了，连猫猫狗狗都看不好，怎么好意思当人？”
夏精彩从里面走出来，此起彼伏的怨言充斥在大厅当中，她朝着门外阳光照射进来的方向看去，江冷西正对着众人鞠躬，光逆着他照进来，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平日里那么骄傲的脖子，现在跟着他上半截的身体一并弯了下去，身体变成了一个L型，他郑重地说了句“对不起”。
似乎是被江冷西的真诚打动，也或许是大家闹得累了，想明白应该团结一致找到真正的下毒凶手，冷静后思索明白，这件事，眼前的江冷西也负不了任何责任。有人索性埋怨道，“你的一句对不起说的轻巧，这是我们的家人，我们忘不掉，转眼就和你们没有关系了，你都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白色美短，二糖。金渐层，元宝。七岁泰迪，花卷。六个月的蝴蝶犬，叫梦露……”江冷西看着所有人，眼神坚定地说出每一只在这过世的宠物名字。
似乎跟着他念出的名字，那些柔软的灵魂，最后又看了留在这里的家人一眼，才不舍的消散在空中。
大家没有再说话，陆续离开，空下来的大厅，又陷入巨型的沉默里。
夏精彩站在江冷西的身边说，“你真的会过目不忘？”
“出事那晚过来，就都记住了。能被记住的，就不会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它们走得不甘心，应该被人记住。”
这话让夏精彩一时惭愧，“以前工作过的地方，我甚至连很多同事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不是什么人和事都必须被记住，能够适时的遗忘，没准日子过得轻松一点。”江冷西说完，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你会这样记住身边每一个重要的人？”夏精彩说着话，其实想要问的真心话是，是不是以后也会这样记住我？
“你该下班了。”江冷西却要她离开。
夏精彩刚要出门，下午离开的家长们又回来了。他们有人手里拿着元宝，有人手里拿着纸钱，又一起声势浩大的折返回来。
“我们给毛孩子们烧点纸，送他们上路。”
“它们离开得憋屈，我做梦都听到我家花卷在哭，说舍不得我这个妈妈。”说完就拿出打火机，大家要在宠物医院门口点火。
江冷西大步出来，“这里，最好不要。”
“不在这里在哪里？再拦着我们就去你家里烧。”
“跟我走吧。”折返回来的夏精彩，站到了家长队伍的最前排。夏精彩在路边拦出租车，一辆一辆的请大家上车，最后她站在江冷西的身边，“江总，辛苦你和我一起加班了。我们开在出租车前面引路。”
江冷西在夏精彩的指挥下，一路开车向南，走到了月城的郊外，再往远处走，就会到了公墓的位置，这有一片空旷的土地。
大家下车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如果一定要烧纸的话，在这里也可以。”夏精彩甚至帮着选择合适的位置。
江冷西不想配合，“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到凶手。”
夏精彩摇了摇头，“现在首要任务，是要他们和我们站在一起。毛孩子上路可能不需要这些钱。可这些家长，需要解开心里的结。”
他们站在一边看着这块空地上飘起燃烧的纸片。灰色的烟尘上涌，大家紧皱的眉渐渐舒缓开了，也许他们真的看到自己的毛孩子，在这些火光里得到了解脱。
黑夜袭来，众人的脸上，从眼前红色的火光里重新感受到了温度。
到了晚上九点，江冷西的体温骤然降低。他往距离夏精彩远处的位置挪了几步，夏精彩却又紧跟着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块暖宝宝放在江冷西的手心，她把自己的手放到暖宝宝的另一边。“这样我们就不会冷了。”
“我车里的暖宝宝？”
“不是只有智能手机才需要温暖。心冷了的话，哪里都热不起来。”
“你这么体谅毛孩子的家长们，养过什么？”江冷西对她升起了好奇。
“我没有。可我之前看你紧张薯条，想到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家人。”
“这是以前罗英俊送给我的蜥蜴，是他送给我的家人。”
暖宝宝在两个人的手掌之间开始发热，柔软的温度，让夏精彩可以跟江冷西靠的那么近。家长们给毛孩子们整整烧了一夜的纸，天光微启时，地上都是燃尽的黑灰色。
“我会记住身边每一个重要的人。”江冷西和夏精彩夹在手心里的暖宝宝热度正在退去，他才愿意回答之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没说出口的真心话是，以后也会这样记住你。
江冷西带夏精彩去了罗英俊的墓地，也在距离公墓不远的位置。他们沿着小路往前走去，看到了之前来过公司的小眼先生，一直跟江冷西讨要罗英俊债务的人。
“孙渝，你晚上睡得着吗？”江冷西语气里带着愤怒，“是你下的毒，别以为没有证据我们都不知道。”
孙渝像是听不见一样，往面前的墓碑放下一大束菊花，上面是他妻子的黑白照片，再旁边，是他父母的。
三人死于午夜家中的一场大火，就是因为孙渝到外地催收罗英俊的债务，一个人逃离了灾难。回来就把这场灾祸归咎于没有按时还债的罗英俊。罗英俊死后，他不肯放过雪甜冰激凌，时常在江冷西的底线边缘徘徊。
孙渝抽出自己的黑色T恤的袖口，小心轻柔地擦拭着照片上妻子的脸颊。“昨晚，睡得不好，梦到了我太太。她说，只是送去了一些小动物而已。”
“你带走的小动物，背后都是一个家庭。”江冷西往前一步，眼神压下来。
“它们的家还在，我的家已经没了。要怪，就让他们去问问下面的罗英俊。”孙渝伸出食指，挑衅的在江冷西面前，指了指两人中间的土地。
“你和罗英俊的事，别人是无辜的。”
“我也是无辜的。”孙渝生气地嘶吼起来，“江冷西，你是不是真的被你这好兄弟蒙在鼓里？在他开这公司之前，抵押给我的房子，当时市值一千二百万，我去起诉还债的时候，才知道罗英俊这房子多次抵押，我拿不到一分钱。现在你才是大冤种吧，以为他是开公司欠的债，硬是要帮他填这个大窟窿，鬼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勾当。”
江冷西送夏精彩返程，他一直沉默不语。
“江总，今天的会议，我帮您约在下午，这样上午还来得及休息一下。”临近工作时间，夏精彩开始安排老板一天的规划。
“上午正常安排，我没关系的。”
“你都一夜没有睡了。老板也不是一定要变成钢筋铁骨，同事们会理解的。”
“理解？人和人之间，会说那么多真心话吗？”江冷西反问她，夏精彩一时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