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冷西坐在桌前,维持坐姿一动不动,他保持着轻微的呼吸,空气钻进身体发出清幽的摩擦声。手机还捏在手里,似乎是想打电话求助,却终止在了半途。
“江冷西?”夏精彩打着寒颤,牙齿在哆哆嗦嗦里碰撞着打击出声响,一步一步走过来。她捏紧拳头,试图控制身体的发力,顶着眼前的寒气,站到他的身边。
江冷西只能转动眼球看向她,用力地眨眨眼。夏精彩伸手给江冷西披上外套,又从抽屉里拆开一包暖宝宝,贴在外套上,严丝合缝地裹在江冷西的身上。
夏精彩搓热了自己的手,一边一个手掌,整个贴在江冷西的脸上。夏精彩已经恢复普通人的体温,江冷西脸上冰冷的温度,正从掌心一点点蔓延到她的胳膊上。夏精彩把手挪开,又用哈气把手掌暖热,继续按在江冷西几乎冻成雕塑的脸上。终于江冷西皱着眉,扭动了一下脸,他张了张嘴巴,“给你添麻烦了。”
“你这是怎么了?动不了了吗?”
江冷西的身体,在暖宝宝的加温下,渐渐可以伸展开来,“一直在降温,突然就动不了了。”
夏精彩打开了视频网站,找出一段女团舞蹈视频,站在江冷西的眼前,零帧起手跟着节奏舞动起来,“跟上我。”
江冷西看她在自己面前不协调地挥舞四肢,忍住大笑,也开始服从,“这什么意思?”
“你跳一会儿身体就热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深夜已经黑了灯的写字楼,落地窗内,江冷西亮着白炽灯的办公室,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其中诡异扭动,像极了商场开业仪式的广场上,随着风机晃动的站立小人。
一首曲子跳完,夏精彩两手撑在膝盖喘着粗气,“好久没锻炼,是有一些生疏。”
“你锻炼是跳这个?”
“你的八段锦是挺好,可这个跳起来立竿见影是不是?”夏精彩扭头看看江冷西,江冷西额前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身体已经开始发热。
夏精彩又找了一段新的舞蹈,音乐刚开始,江冷西在身后摆摆手,“还跳?你什么时候体力这么好了?”
“趁热打铁你懂不懂?你不是天天举铁吗?不至于这么菜吧?”夏精彩打量着江冷西胸口的肌肉,江冷西被这眼神盯得发毛,终于勉强跟着视频的动作,左手伸手在头顶划了个圈,继续跳起来。
两个人狂歌劲舞地放电之后,江冷西的脸色变得红润,夏精彩给花姐打电话,“有人吗?帮我们留着吧。”
挂了电话,夏精彩挽住江冷西的胳膊,暖宝宝的热度从袖子传上来,“跟我走。”
夏精彩带江冷西来到了花花世界汗蒸会所,江冷西已经换上了统一的汗蒸服,跟夏精彩并排平躺在60度的汗蒸房里,两个人身体下面是按摩的石头,也被温度烤的滚烫,夏精彩自己扯了一块毛巾垫在后背,江冷西开口,“太烫了,我也想要个毛巾。”
“你就烫着吧,现在咱们是以毒攻毒,下次再冻住,万一我没来找你怎么办?”
江冷西面朝天花板,滚烫的温度从后背涌入体内,“谢谢,你救我两次了。”
“你好端端的,怎么能自己在办公室冻住?”夏精彩躺在毛巾上,红扑扑一张脸,转过去看着江冷西。
“不知道为什么,偶尔温度会变得特别低,今天开始突然动不了了。”
夏精彩皱皱眉,“可是咱们这个病,医院看不了。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你这样让我很担心。”
“又担心我死了?”江冷西看着天花板笑起来。
“滚。”夏精彩扯了旁边一条新的浴巾,狠狠砸在江冷西的脸上。江冷西全身开始泛红,颜色像煮熟的龙虾一样艳丽。
一会儿江夜也来了,是夏精彩通知她,江冷西生了怪病。江夜赶到的时候,江冷西正盘腿坐在汗蒸房餐厅的小饭桌前,大口吃一碗石锅拌饭。
这还是花姐最近看韩剧带来的灵感,升级了一些异国风情的菜单。江冷西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经历了办公室的舞蹈和汗蒸的恢复,直接点了两份,邀江夜入座。
江夜没胃口,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找了半天表情,笑不出来,低声跟夏精彩说了一句,“哥哥是我最后的家人了。”
花姐穿了一身蓝底白花的复古旗袍,肩膀裹了个大披肩出来拉住江夜,“谁不是最后一个,夏精彩也是我最后的家人了。家人们,打麻将吧?今天难得凑齐一桌。”
四个人坐在自动麻将机前,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空气里流淌着花姐香薰机散出的干枯玫瑰味。
江冷西坐在夏精彩的上家,花姐一边说着店里冰激凌最近生意很好,一边瞄几眼江冷西丢掉的牌来揣测他的牌面,故意喂了几张牌给他,江冷西没收,他又喂给夏精彩。可夏精彩心事重重的,心思根本没在打牌上,打错了好几次,屡次让江夜赢了个大满贯。
“江总,你这打法,我都不会玩了。”刚结束一局,又是江夜赢。花姐按下自动洗牌的按钮,看着江冷西说了一句。
“我哪会打牌。”江冷西拘束地搓手。
“都玩好一会儿了,又不会了?生活跟打牌没什么区别,我们都只能一局一局做朋友,认真点嘛。”
“认真,很认真。”江冷西起身,去给一桌人添了茶水。
“反正都是玩这一局,多认真也不算数的。”江夜抢先答话道。
“玩嘛,今天不玩,还等什么时候?”夏精彩喝光了杯里的茶水,举给江冷西又添上了一些。
这一天是周末,四个人整整玩了一宿,夏精彩忙碌一天的体力见了底,觉得眼皮和麻将都开始变重,江冷西却因为休息恢复了回来,在牌桌上渐渐活力四射,跟花姐高手对决。
吃过了早饭,各自散场休息。夏精彩送江冷西到门外,刚刚过了早晨九点,江冷西自己左手握右手,发现温度没有恢复。
夏精彩开始全身变得火热起来,没有看到江冷西脸上转瞬即逝的片刻沮丧,她抓住江冷西一只冰冷的手,“咱们肯定有办法解决。”
江冷西却淡淡的一个人走向车子,留夏精彩在原地。“谢谢你,辛苦了,麻烦你很久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夏精彩没追上去,一会儿给江冷西发了条消息,“我知道你不会一个人又躲起来的,是吗?”
江冷西收起了手机,开车远去,车玻璃渐渐结了霜,阻隔了他的表情。
他刚刚走进了夏精彩的世界,却不得不拖着冰冷的自己驶离。
江冷西回家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睁开眼,外面天都黑了,他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门一打开,江夜先伸进来脑袋,随后自顾自的进来换上拖鞋,“我也刚醒,来蹭口饭。”
“没饭,吃披萨吧。”江冷西往后一大步,怕自己的低温冻坏江夜。
“又不嫌吃外卖脏了?”
“冰箱里有我做好冻起来的。”江冷西去翻黑色对开门冰箱的冷冻室。
江夜拿起最大的一块披萨,抬手快要把奶酪丝拉到头顶。“你知不知道,你不适合谈恋爱,和夏精彩。一起上班不好吗?”
“还是你把她介绍来的。”江冷西去洗了手,也坐下来一起吃披萨。
“我是介绍给你一个助理,不是介绍给我一个大嫂。”
“对你有什么影响?”江冷西眼睛都没看她。
“你俩温度不合适,而且我合理怀疑,你的体温现在忽高忽低的,可能就是跟她有关系,你们在一起,就是互相伤害。”
“人家又没伤害你。吃饱了自己回去。”江冷西没胃口了,收拾起自己眼前的瓷盘。
“你怎么知道不会伤害我?爸爸妈妈已经没有了,我要连哥哥也没有了吗?”江夜说着话,委屈起来。
“本来就是差一点没有哥哥了。我也没想过可以从那个岛上活着回来。”
“你们回不来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江夜剩下手里的一半披萨还没吃完,自己开门走了。
江冷西背对着大门,听到门锁合起来的声音,一张脸,隐没于吊灯投下的阴影里。
江夜去了花花世界汗蒸会所,花姐正在和几个朋友玩麻将。江夜不肯走,硬是要站在一边等着,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花姐就当她不存在,自顾自的玩着。中途有人离场,三缺一,花姐端着茶过来问,“玩吗?”
江夜在花姐旁边坐下,也不理会另外两个姐姐,坚持开口道,“他们的事,你不觉得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谁出轨了?谁骗谁了?谁坑谁了?”花姐左手右手蹁跹起舞,把牌面整理顺畅。
江夜也跟着一起随便乱出牌,“他们现在就是在互相伤害。”
“那是他们自己选的。”
“你就不担心夏精彩?”
花姐打出了一张白板,“不要的牌就得扔了,不必要的担心,也得扔。我要是担心她,我这些年,还活不活了?”
江夜听到这里,手里捏的牌突然倒了,来不及整理,就直接丢了出去,坐在旁边的大姐直接推了牌,“胡牌。”
这一天打养生麻将,玩了一圈,大家早早散去。江夜还在那坐着,花姐索性把茶壶拿了过来,和江夜一起喝起了玫瑰茶。
“如果夏精彩现在有危险,你会担心她吗?”江夜悄悄撇向花姐今天画的细长的一对眼线。
“他俩谈个恋爱的事,能有什么危险?伤心不叫风险,那叫长记性。”
“我今天来,以为你会和我站在一起。”江夜沮丧的低着头。“我是为我哥好,他现在的体温……”
“好不好的事,外人没必要多说话,这条街上多少人觉得我可怜?你知道他们给我介绍过的五花八门的奇怪男人有多少吗?你现在也会担心我吗?”
“我现在觉得你过的不错。”江夜笑了。“活在当下,很让我羡慕,我好像总是在担心以后怎么办。”
“你现在过不好的话,以后也不会好。”
江夜从花花世界汗蒸会所的大门走出去,夏天要来了,空气里的风吹过来带着白天留下的温热。
头顶的梧桐长出了新叶子,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声音,摩擦出细碎的心事。
她把许一明最初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发了一个小猫挥手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