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五年保姆生涯，什么样难缠的指令和挑剔都见过，苏晚也没少折腾他。
但这股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刻薄，带着少女特质的矫揉造作，让他胃里像是塞了一团又冷又硬的石头，隐隐作呕。
但他能做什么呢？
他只能重新拿起锅，烧水，炒牛肉，倒调料……动作快而沉默，只有锅铲碰撞的声音，和他愈发冰封的神情。
第二碗面很快做好了。
深棕色的汤汁包裹着面条，一大块焖得软烂入味的牛肉摆在中间，煎得边缘焦脆、中心却完美溏心蛋覆盖其上。
他端着新做的面出来，直接放到许子萱面前，取代了那碗只被动了一下的清淡面。
许子萱看到眼前这碗浓油的牛肉面，眼睛亮了一下，却又立刻撇撇嘴，拿起筷子，挑剔地拨弄那颗煎蛋：“哎呀，边缘都焦了嘛，看着好硬，口感会不好吧？我只想吃嫩的……”
她用筷子尖戳破了柔嫩的蛋白，灿金色的蛋液瞬间流淌出来，混入深棕色的汤底，颜色意外地和谐诱人。
看着流出的蛋液，许子萱小脸上的不满淡了一些，终于勉为其难地挑起一小撮裹着酱汁的面条送进嘴里。
许子萱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咀嚼的动作明显顺畅了。
陆沉对她的言听计从，也让许子萱的虚荣心得到了部分满足。
看来她爸爸说的不错，陆沉就是这家里的一个保姆而已，根本不是什么男主人。而她的爸爸许言溪，才是和苏晚阿姨真正相爱的人。
对于陆沉来说，许子萱提出的要求，他都会尽力去满足。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和这个小孩子闹出什么矛盾，只想着怎么能安稳平淡地挨过许言溪漫长的康复期。
他需要离开这里，和这里的一切都断绝联系，开始自己的生活。
等许子萱吃完后，陆沉默默走进厨房洗碗，再将洗净的碗轻轻沥干，放回原位。
一切收拾停当，厨房恢复了他离开前的光洁冰冷，除了空气里还残留一丝极其微淡的牛肉面气味，再也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迹。
现在，他该安顿自己了。
这个他住了五年的家，仅仅是搬出去几天，再回来之后，却处处透着陌生感。
现在许子萱搬进来了，陆沉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晚上应该住在哪里。
按照苏晚对他满不在乎的态度，住在哪里还是得他自己决定。
但自己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
于是，陆沉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储藏室。
苏晚住的房子是一个大平层，有四个卧室，只不过其中一个卧室被苏晚改成了办公室，用来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而另一间卧室，成为了堆放杂物的储藏室。
推开门，陆沉打量着这个极其杂乱的房间，只要收拾收拾，住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默默地把自己的行李箱拉进来，放在门口，着手开始收拾。
就在这时，一股小小的冲力猛地撞在他的箱子侧面！
“哎呀！”
伴随着一声惊叫，许子萱的身影灵活地从一个巨大的爱马仕行李箱后面钻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限量版的联名潮玩手办。
她像是被突然出现的陆沉和他的箱子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个不稳，穿着印着卡通头像的毛绒拖鞋的脚，“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陆沉行李箱那并未上锁的拉链开口处！
劣质的拉链瞬间变形爆开！
“豁啦”一声。
箱子直接爆开，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和一些散落的零碎物件，全都一下子滚落出来。
这还不算。
许子萱失重地往前踉跄了一步，手里那个坚硬沉重的金属手办却像长了眼睛一样，猛地脱手飞出！
尖锐的棱角，精准无比地砸向了箱子里层一个被柔软T恤包裹保护的硬质物体。
“咔嚓！”
一声极其清晰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储藏室里显得无比刺耳。
陆沉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紧，沉到了冰点。
因为那个被层层包裹保护的硬物——是母亲的遗像！
那张微微泛黄、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就在那个廉价的相框里。
此刻，相框的玻璃已经完全破裂，碎片四溅，有几片深深地扎进了照片里母亲的脸颊和眼角部位，像是伤口一样。
陆沉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出车祸的那天，各种不好的回忆全都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一瞬，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
许子萱似乎这才发现自己闯了祸，她站稳脚跟，惊讶地捂住了嘴。
看着地上碎裂的相框和相片里那张被损坏的脸，她的眼神露出惶恐：“陆叔叔，真对不起......我刚才没站稳，箱子就开了......我不是故意的......”
陆沉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他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连带着腰后的钝痛都变得麻木。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些刺入母亲脸颊的玻璃碎片，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比抽骨髓更刻骨铭心的痛！
“怎么了？”
苏晚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显然是听到动静过来的，
她的目光先在许子萱身上停留，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才放下心来。
接着，她的视线扫过地板上的一片狼藉——翻倒的廉价行李箱，散落的衣服，碎裂的相框，一张被玻璃划破撕裂的照片。
苏晚认出了那张照片是陆沉母亲的遗照，但她根本不在意。眼神里没有波澜，没有惋惜，甚至没有一丝意外。
在她的心里，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一个价格，而一张照片，实在是廉价中的廉价。
只要陆沉需要，苏晚可以分分钟找人复刻这张照片，并且买一个无比结实的蓝宝石相框。
不知道是不是苏晚的出现，许子萱立刻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地站在门口。
“对不起晚晚阿姨......”
许子萱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委屈怯怯地解释：“我去拿手办，突然滑了一下，不小心踩到了陆叔叔的箱子……那个相框就掉出来……摔碎了……”
她看了一眼地上陆沉母亲的遗照，目光又迅速避开，仿佛不敢多看被自己造成的“惨状”。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陆叔叔肯定生气了……”
她最后那句“陆叔叔肯定生气了”，带着点后怕的意味，却精准地传递给了苏晚一个信息——陆沉因为这件意外，有强烈的不满情绪。
苏晚不出意料地忽略了一切，更忽略了那张被损毁的对陆沉意义重大的遗照，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许子萱那句“陆叔叔肯定生气了”上。
她揽住许子萱，带她远离这堆“垃圾”，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袒护：“一个相框而已，碎了就碎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接着，她的目光终于转向僵在原地的陆沉，语气恢复了那种毫不在意的平淡：“站着干什么？地上这么乱，赶紧收拾。玻璃碎片小心点，别扎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