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外那滩红渍早被埋进雪里,宋甜搓了搓冻麻的手指,刚想回帐眯一会儿,就听见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来。
“宋姑娘!太子殿下烧得说胡话了,李公公烫的姜汤全泼了,谁靠近都打出去!”
她猛地站起身,炉火映着脸,眉头一拧:“不是说午时动手?怎么自己先倒了?”
没等回答,她抄起角落一只陶罐就往外走。罐子沉,晃得里面汤汁咕嘟响,是她昨夜煨上的佛跳墙——海参、鲍鱼、花胶炖了一整夜,底下压着黄芪、莲子、山药,明面上香得能把人魂勾出来,实则全是安神养气的料。
主帐里冷得像冰窖,炭盆快灭了,胤礽裹着黑狐氅缩在榻上,脸色发青,嘴唇干裂出血,呼吸急促。
他听见脚步声猛地睁眼,眼神浑浊带狠:“滚出去!孤不需要……任何人伺候。”
宋甜把罐子往案上一放,掀开盖子,热气腾腾往上冒,一股浓香瞬间压过帐中沉闷。
“您现在不是太子,是饿了三天的兵。”她说着,顺手舀了一勺,吹了两下就往他嘴边递。
胤礽偏头躲开,袖口扫过碗沿,汤洒在毯子上,烫出一圈深色印子。
“孤让你滚!你是听不懂话,还是想尝尝廷杖的滋味?”
她不恼,又舀一勺,这次直接怼到他唇缝间:“奴婢这条命,是您从户部文书堆里捞出来的。这一口,算我还的。”
他咬紧牙关,她也不急,就那么举着勺子卡在他唇上,热气熏着他鼻尖。
三息后,他猛咳一声,喉咙松动,她趁机一送,汤滑进嘴里。
他呛了一下,却没吐。第二勺递上来时,他没再躲。
第三勺,他抬手想拦,可指尖刚碰到她手腕,忽地一顿。
火光跳了跳,他盯着她腕上那只旧银镯,声音哑得不像话:“这东西……从不离身?”
宋甜笑了笑:“前世留下的,说是能辟邪。”
胤礽没动,也没松手,力道不重,却牢牢扣着。帐外风拍着帘子,像有人一下下砸门。
“你就不怕被朕连累?”他问。
她迎着他眼睛,把空碗底剩下的汤凑到嘴边喝了个干净:“那您也别怕,我这人贪生,但更怕欠人情。”
他瞳孔颤了颤,忽然低笑一声,闭上眼靠回枕上,嘴里挤出两个字:“留下。”
她没问留下做什么,只把锅轻轻搁在炉边,坐到帐角的小凳上。
火苗噼啪响,她看着他呼吸慢慢平下来,额上汗珠顺着鬓角滑下去。
过了会儿,他翻了个身,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听不清。
她起身添了块炭,正要坐下,忽然发现他手指蜷着,像是抓不住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把手伸过去。
他一把攥住,力道大得吓人。
“别走。”他说。
她没挣,就任他抓着,另一只手摸了摸银镯,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影投在帐壁上,像一对歪歪扭扭的结。
天快亮时,烧退了。
胤礽睁开眼,第一眼看的就是她。她靠着帐柱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围裙上还沾着酱渍,手里捏着半块干饼——昨晚他吐了一口汤,她顺手接住,舍不得浪费,晾干了打算回头吃。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
她睫毛抖了抖,醒了,揉了揉脸:“退烧了?”
“嗯。”
“那行,我去热剩下的。”
她起身要走,他忽然开口:“昨晚……你说你还命?”
她回头:“啊?哦,那不是哄您喝汤嘛。”
“哄我?”
“可不是。”她咧嘴一笑,“您要是真倒了,谁给我撑腰?宜妃那老狐狸早把我炖了当下酒菜。”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问:“你觉得孤……值得你这么做?”
她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值不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您要是没了,我肯定活不成。所以这不是救您,是自救。”
他怔住。
她已经转身去灶台那边摆弄陶罐了,背影矮墩墩的,袖子卷到肘,鞋后跟踩得歪斜。
“汤还有吗?”他问。
“有,小半罐,不够您一人喝,咱俩分。”
她盛了两碗,递过来一碗,自己蹲在炉前捧着,呼哧呼哧吹气。
他低头喝了一口,鲜得眉毛都要跳起来。海味浓,却不腻,咽下去一路暖到胃底,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松了。
“比御膳房做的强。”他说。
“那是,他们哪懂什么叫‘心累比身累更伤’。”她嘬着勺子,“您这病根不在风寒,是熬得太狠。
再这么下去,别说打仗,上朝都能一头栽台阶上。”
他没反驳。
她又说:“往后我要是看见您熬夜,我就半夜端锅来,堵您门口煮酸汤肥肠,香死您。”
他嘴角一抽:“你就不能做点体面的?”
“体面能治病?”她翻白眼,“您要的是龙肝凤髓,还是要一条命?”
他低头喝汤,没再说话。
外面雪停了,天光透进帐缝,照在炉上,锅底焦痕冒着细烟。
她吃完最后一口,舔了舔勺子,正要起身收拾,他忽然说:“以后……这种汤,只准做给孤。”
她一愣:“啊?”
“孤不准别人喝。”
她差点呛住:“您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开饭馆的,谁想喝都得排队领牌。再说,这汤费工夫,我可没空天天伺候一堆人。”
“那就只伺候孤。”
“……您这是病刚好,就开始耍横了是吧?”
他抬眼,神色认真:“孤说真的。”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行啊,只要您别半夜发病把自己憋死,我保证汤管够。”
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靠回软垫上,闭眼休息。
她收拾好锅碗,正要出门,他又叫住她。
“宋甜。”
“嗯?”
“那只镯子……”他顿了顿,“别丢了。”
她低头看看,晃了晃手腕:“放心,它比我命硬。”
他没再说话,只是手指在毯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记下了什么。
她掀帘出去,清晨冷风扑面,营地开始有动静了。炊烟升起,马嘶声断断续续。
她搓了搓脸,正想回自己帐里补觉,忽听身后帘子一响。
胤礽披着外袍站在门口,脸色 still 发白,可站得笔直。
“昨晚的话,孤不是随口说的。”他看着她,“你说自救,孤也一样。你若走了,孤……撑不了多久。”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没等她回应,转身回了帐内。
她站在原地,风吹得围裙鼓起来,银镯在日光下一闪。
炉上的空锅还在冒最后一点热气,锅底积着一层油光,映出她模糊的脸。
她抬手摸了摸镯子,喃喃:“这锅汤……怎么越煮越烫手了?”
远处传来传令兵的脚步声,有人喊:“归化城急报——六处接头点已有五处确认服药,只剩最后一队未动!”
她猛地抬头,眼神一凛。
下一瞬,她转身就往主帐走,一边走一边解围裙:“殿下!最后一队还没喝,咱们得等等——他们要是怀疑,全盘皆输!”
帐帘掀开,胤礽正对着地图出神,听见声音抬眼看她。
“这酒不能让他们白喝。”宋甜说,“得加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