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跪在地上，话音还没散，屋里就炸了锅。
几个官员交头接耳，眼神乱飘，有人偷偷往门口挪步子，想溜。
王大人瘫在椅子上，裤腿湿了一片，脸白得像蒸坏了的馒头。
宋甜没理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她蹲下身，手指搭在铜锅边沿，轻轻一敲——“咚”地一声，油汤震起一圈涟漪。
她伸手进滚烫的红汤里，捞出一块萝卜。
那萝卜泡得半透明，油光透亮，表面刻着三个字：“二十万”。
她举起来，对着烛火晃了晃，字迹被热油浸得更清楚了。
“王大人。”她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满屋子的嗡嗡声，“这萝卜炖了快半柱香，味儿都炖出来了。你说，它像不像你昨儿踩过的泥？”
王大人猛地抬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裂开。
宋甜不等他答，忽然伸手，一把扯下他脚上那只官靴，倒扣在案桌上。
“啪”地一声，黄褐色的泥块簌簌落下，落在纸上，留下几道歪斜的印子。
她拈起一小撮，指尖搓了搓，凑到鼻尖闻了一下，随即冷笑：“朔州北坡的黏土，掺了青石粉和烧砖渣，遇热发腥，混着猪油馊味——跟你账本上的味儿一模一样。”
她把那撮泥弹进锅里。
红油翻滚，一股焦糊混着土腥的怪味猛地窜出来，呛得最近的书吏连连后退。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王大人牙齿打颤，“那地方我只去过一次……天没亮就走了……”
“可你鞋底沾的泥没走。”宋甜甩了甩手，油点溅在他脸上，他连擦都不敢擦。
“你以为拿砖粉冒充青石料，一车省八两银子，三十车就能多捞二百四十两？嘿，还够你在城南买个小院子养外室。”
她顿了顿，盯着他抖得不成样的手：“可你忘了，朔州的泥，晒干了裂纹像龟背。
昨儿你站在这儿，靴底蹭过门槛，留下一道印——我早看见了。”
王大人喉咙动了动，没发出声。
宋甜转身，从袖子里抽出一串黑萝卜片，用细麻绳串着，每一片都刻了数字和名字，整整齐齐垂下来。
“这是我昨夜熬出来的‘菜码账’。”她把萝卜串摊在桌上，一块块排开，“十万两一萝卜，亏空多少，就炖多少。”
她指着最前头那块：“这块‘三十五万’，是你府上新买的田契款；这块‘六十万’，是八阿哥门下管家提走的银票编号，户部留了底档，但我没写纸上——写纸上容易烧。”
她抬眼扫过全场：“这些萝卜，每一口都能咬出一个人名。你们谁想尝尝？”
没人动。
连呼吸都轻了。
就在这时，殿外脚步沉稳，一步一顿，像是踩在人心上。
明黄袍角一闪，康熙站在了门口。
他没说话，目光从满桌萝卜扫过，又落到了案上那堆黄泥上，眉头微动。
宋甜低头行了个礼，没跪，也没谢恩，只把手里的萝卜串往怀里收了收。
康熙走近几步，拿起其中一块刻着“四十万”的萝卜，翻过来一看，背面竟有一行极小的墨字——是户部密档编号。
他眼神一凝。
“你把这些账……全刻进萝卜里了？”
“回陛下，”宋甜声音平静，“生萝卜好刻字，熟萝卜能入味，奴婢想着，纸能烧，人能躲，可这一锅汤要是滚着，谁也吞不下。”
康熙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好一个萝卜账！”
他抬手，直接道：“赏宋甜，三品顶戴，赐紫禁城骑马。”
四周倒吸一口冷气。
三品！那是大员才能戴的帽子，她一个烧火丫头，连品级都没有，如今一步登天？
胤礽站在角落，一直没开口，听到这话才微微侧目，看向宋甜的背影。
她没动，也没谢恩。
只低声说：“奴婢不要官帽，只要陛下准我继续查下去。”
康熙看着她，良久，点头：“准。”
话音刚落，王大人突然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脑袋磕得砰砰响。
“我不是主谋！真的不是我！”他语无伦次，“是周侍郎让我报的账！他说上面有人盯着，不能多问！我还以为他只是被关柴房……谁知道他会不见……”
宋甜冷冷打断：“那你鞋底的泥，也是周侍郎踩上去的？”
“我……我……”他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整个人哆嗦得像风里的破布。
康熙挥了挥手，两名侍卫上前，架起他就往外拖。
经过宋甜身边时，王大人忽然扭头，死死盯着她：“你不过是个厨子……凭什么……凭什么动这些事？”
宋甜低头看了看自己油乎乎的围裙，又看了眼锅里还在翻滚的萝卜。
“凭我能吃出你们吞下去的钱是什么味儿。”她淡淡道，“恶心。”
康熙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串萝卜上，忽然问：“这些账，你还打算怎么查？”
宋甜抬头：“剩下的钱，流向不止一处。有买了田产的，有换成金条藏进佛像肚子里的，还有……进了宫里某些人的私库。”
胤礽眉头一跳。
康熙却不动声色：“那你继续。”
宋甜应了一声，正要收起萝卜串，忽然听见门外一阵急促脚步。
李公公喘着气冲进来，手里捧着个算盘，脸色发青。
“姑娘！不好了！”他声音发抖，“御膳房……御膳房的算盘……不对劲！”
宋甜一愣：“哪个算盘？”
“就是您让人专门记农场收支的那个老榆木算盘！刚才小厨房的丫头拨了几下，结果……结果珠子卡住了，往下滴水……还是黑的！”
宋甜眼神一厉。
她记得那个算盘——是她从柴房翻出来修好的，用了三年，从没出过问题。
她立刻转身就要走。
康熙却开口：“带上它，来乾清宫。”
宋甜停下脚步。
“朕要亲眼看看，”康熙盯着她，“一个算盘，能滴出什么脏东西。”
她点头，接过李公公递来的算盘。
算盘入手冰凉，木质发沉，最底下那根档上，果然有暗色液体缓缓渗出，顺着木纹往下流，像泪。
她用指尖碰了碰，捻了捻。
没味儿。
但她舌尖忽然一颤——三级食疗天心自动激活。
这不是水。
是血。
混着某种草药的苦香，极淡，却被她捕捉到了。
她猛地想起什么。
十四阿哥上次回京，带回来一包西北特有的止血草，说是军中必备，能封住刀伤，但用多了会伤肝。
而这种草，只有皇室特供药材库才有批量存档。
算盘珠子咔哒响了一声。
胤礽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要我陪你去吗？”
宋甜摇头：“这事，得我自己碰。”
她抬脚往外走，算盘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烧红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