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指尖顺着笔画滑过,嘴里无意识嚼了块锅巴——这是她的老习惯,一琢磨事就得嘴里有点动静。
正看得入神,李公公那特有的慢悠悠嗓音在外头响起:“哎哟,宋姑娘,宜妃娘娘派人送礼来了,说是专为助你查案,还指名要亲手交到你手上。”
宋甜眼皮一跳。
宜妃?这时候送“功劳”上门?
她没应声,只把锅巴渣拍了拍,顺手塞进围裙口袋。门帘掀开,两个宫女捧着个紫檀木匣进来,脸上堆笑,眼神却飘忽不定。
“娘娘说了,这账本是她从旧库翻出来的,里头全是八阿哥这些年暗中走账的铁证,特地送来给姑娘验看。”
宋甜盯着那木箱。
“放那儿吧。”
宫女一愣:“可娘娘交代,得亲眼见您收下……”
“我说,放那儿。”她声音不高,但话落那一瞬,屋里气压都沉了半分。
两人对视一眼,只好把匣子搁在石台上,退到门口。
宋甜这才起身,绕着木匣走了半圈,没碰封印,也没开盖。她闭上眼,舌尖轻轻抵住上颚——食疗天心悄然开启。
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鼻腔往里钻,像是摸黑踩进了蛇窝。
那味儿不臭,也不腥,可就是让人头皮发麻,仿佛有东西贴着皮肤缓缓爬行。再细辨,底下还藏着一丝极淡的麻苦,像被什么东西蜇过后的余感。
她猛地睁眼。
“神经毒。”她低声说,“沾手就抖,握不住笔,写不了供词。”
这不是查案,是断案之路直接给你堵死。
她转身从灶台角落抽出一条银链——那是她早年用来挂辣椒串的,后来嫌碍事就盘在手腕当装饰,链子上还沾着点辣油残渍。
她将链子缠紧手腕,冲门外喊:“李公公!备热水,我要验‘金账本’!”
李公公在廊下探头:“啊?验什么?”
“验它敢不敢见光!”
话音未落,她已拿筷子挑开封线。
“啪嗒”一声,一本鎏金封面的册子掉出来,烫金字亮得刺眼,像是专门做给皇帝看的贡品。
可书页刚落地,里头就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宋甜往后撤步,银链一扬。
“嗖”地一道金影从书页间弹出,脑袋扁平,通体布满暗金色纹路,三角嘴一张,露出两根弯钩似的毒牙!
那蛇直扑她面门而来。
她手腕一抖,银链如鞭甩出,精准缠住蛇身,顺势往地上狠狠一掼!
蛇撞地反弹,还想窜,她一脚踩住七寸,另一手拽紧链子往上提,那蛇在空中扭成一团,口吐白沫,眼睛突起,没几下就不动了。
李公公在门口哇地叫出声:“蛇!真有蛇!”
宋甜蹲下,用筷子拨开蛇嘴,仔细一看,牙根泛黑,明显喂过剧毒。
她又掰开账本,夹层里果然有一层薄粉,手指一抹,留下淡淡灰痕。
她凑近闻了闻,舌尖轻触那粉末——瞬间,一股麻痹感从舌根炸开。
“蟾酥混了断脉散。”她冷笑,“碰一下手就废,三天内写不了一个字,半月内拿不稳筷子。好狠的招。”
正说着,外头脚步声急促逼近。
康熙大步跨进来,披着玄色大氅,脸色阴得能滴出水,他目光扫过地上死蛇、染毒账本,最后落在宋甜脸上。
“怎么回事?”
“陛下。”她站起身,手里拎着那条死蛇,链子还在滴血,“宜妃娘娘‘助查’的账本,表面是证据,实则是杀器。
藏活蛇,喂神经毒,专为毁供而设,谁要是敢翻开审,轻则手废,重则当场中毒昏厥,事后还能说是查案太过劳累,突发急症。”
康熙眼神一厉:“你是说,有人想借你的手,让查案之人自毁?”
“不止。”她抬眼,“更想嫁祸于我。这蛇是从我这儿现形的,毒是从我这儿验出的,若刚才我没防备,现在躺下的就是我。
到时候,‘妖女用毒蛇害人’的罪名,扣得严丝合缝。”
康熙沉默片刻,忽然问:“这蛇,怎么死的?”
她举起银链:“链上沾了辣油,它咬上来,反被克死。辣椒性烈,激其毒发,加上这链子我天天煮汤熬菜,早浸透了百味杂气,它扛不住。”
康熙盯着那链子看了两息,忽然道:“你早知道有诈?”
“不知道。”她摇头,“但我信不过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前脚刚拿兵符,后脚就有人送证据上门,还是宜妃亲自送的?这比御膳房免费发肉包子还假。”
康熙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所以你带了链子?”
“干活的丫头,总得防着点意外。”她把死蛇往康熙面前一递,“陛下要验毒,要查来源,随时可以。
但这账本背后的局,不能就这么算了。奴婢请旨——彻查八爷府!”
空气一下子静了。
李公公缩着脖子往后蹭了半步。
康熙没说话,只盯着那蛇尸,良久才道:“你可知,这旨意一出,就是撕破脸。”
“早就撕了。”她声音清亮,“他们往牢里送毒饼,往药里掺滑石粉,现在又弄蛇装账本,一步步逼我到这一步。我不撕,命就没了。”
康熙终于抬眼。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得油灯晃了晃。
“准。”他只说一个字,“百人兵符你已有,朕再加一道密令:凡涉修河款之物,无论藏于何处,皆可即刻查封。人,也可先押后报。”
“谢陛下。”她抱拳,动作干脆利落,没跪,也没啰嗦。
康熙转身要走,忽又停步。
“那账本里的粉末,真是断脉散?”
“八成真,两成唬人。”她掂了掂账本,“真正厉害的是这蛇,活的,温的,说明就在宫外不远的地方养着,随时能取来用。
养这种蛇,得恒温避光,还得喂毒增性——八爷府的偏院,正好有间终年不见日头的地窖。”
康熙背影顿了顿。
“你连地窖都知道?”
“十四阿哥去年翻墙偷鸡,摔进过一次。”她咧嘴一笑,“他说里头霉味重,但墙角干爽,还有个铁笼子。”
康熙没回头,大步离去。
李公公赶紧跟上去,临出门还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惊魂未定。
屋里只剩宋甜一人。
她把染毒账本往桌上一扔,从怀里掏出那张焦纸,和账本并排摆好。
灯光下,两样东西静静躺着,一个烧过,一个镀金,可透出来的气息,全都带着血。
她伸手摸了摸腕上的银镯,低头看了看那条死蛇。
忽然,她蹲下身,用筷子撬开蛇腹。
肠子里裹着一团湿纸,展开一看,只有三个字:
“别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