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蹲在炭盆边上,手指捏着那片融化的冰渣,边缘的红痕已经干了,像一道结痂的细口子。
她没再往冷库走,胤礽拽得紧,力道压着脾气。
她也没挣,只把冰渣塞进袖袋,低声道:“这红不是血,是染料,便宜货,烧起来一股胶臭味。”
胤礽盯着她,嗓音沉:“你看出什么了?”
“如果‘别信红’不是提醒,是预警呢?”她抬眼,“他们用红色做标记,凡带红的冰砖,全是假账、诱饵,或者——死人的陷阱。”
胤礽眉心一跳。
她立刻转头对禁军下令:“重新查冷库!所有冰砖,按颜色分堆。无色的留,微红的单独封存,别碰,等我亲自验。”
没人敢动。
她冷笑:“怎么,怕辣?前脚刚泼过辣椒水,后脚就怂了?”
禁军这才动手。
她趁空扒拉出那张羊皮卷——从蛇腹湿纸条里顺出来的,薄而滑,泛黄油腻,摸上去像煮过的肠衣,李公公先前拿去翻了三遍,说啥也没有,还当她是烧火丫头疯魔了,拿张破皮充证据。
她没争,只带回了。
此刻摊在膝上,指尖轻轻摩挲,不对劲,表面无字,可纹理走向太规整,像是被人刻意抹平过,她刮下一星皮屑,放入口中。
舌尖一触,三级食疗天心瞬间通达——蜂蜡混羊脑油,厚厚一层封在表层,底下有字,但被药水蚀过,遇热才显。
她猛地想起前世川菜馆的老法子:陈年酱缸封坛,用猪油加辣子盖面,开坛时滚油一泼,香味炸出来,封存十年的风味全醒了。
“油脂封字,辣油破封。”她喃喃,“行得通。”
她抬头看向胤礽:“借你腰上那块银佩用用。”
胤礽皱眉,但还是解了下来。
她接过,蹲到炭盆边,银佩放火上烤。炭火噼啪,银面渐渐发烫,泛出青白光。
她取出一小勺昨夜熬的辣椒油——朝天椒榨的,浓得能呛出泪,倒进银佩凹槽。
油遇高温,“滋啦”一声爆响,辛辣白雾“轰”地腾起,像一团看不见的火撞人脸。
她手一抖,没退,直接把滚烫的辣油泼在羊皮卷上!
焦黄皮面“嗤”地冒起细烟,血红色的线条忽然浮现,像活虫爬过,扭成一行字:“朔州军饷转运,三十万两,宜妃院执事签押”。
她呼吸一滞。
第二行浮现:“榆林修河款,十二万两,经户部库吏王五手”。
第三行:“雁门关石料采买,虚报七万,银入八贝勒府侧账”。
一条条,密密麻麻,全是冰砖上没有的——冰砖记的是支出,这卷记的是流向和经手人,补上了最关键的一环。
她迅速将羊皮卷摊平,让辣油均匀渗透,字迹越显越多。
有些地方油太少,她又添了一勺,火候得掐准,油冷了不显,太烫了会烧毁皮面。
胤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被辣雾呛得眼角发红,鼻尖冒汗,却一声不吭,手稳得像切豆腐。
他解下披风,轻轻搭她肩上。
她没回头,只低声说:“还撑得住。”
暖阁门“哐”地被推开,康熙大步进来,龙袍未整,显然是刚起身就被惊动。
他一眼看见羊皮卷上的红字,瞳孔一缩,快步上前,手指抚过“宜妃院执事签押”那行,指节绷紧。
“好个‘辣笔判官’!”他猛然拍案,震得茶盏跳起,“这些奴才,把国库当自家钱匣子使?三十万两军饷,说转就转,朕的兵在朔州啃沙子,他们在宫里拿银子铺地?”
宋甜没接话,继续处理剩余部分。她分出三小碟辣油,一碟放炭火正中,一碟放边缘,一碟悬空冷却,默默观察显字速度。
她得知道多久能完全显形,以后复制手段才有谱。
康熙盯着账目,脸色铁青:“这卷哪来的?”
“蛇肚子里掏的。”她答得干脆,“毒蛇咬人,牙上有毒,可它肚子里的东西,未必有毒。反倒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康熙眯眼:“你早知道有字?”
“不敢确定。”她抬起脸,眸子亮得惊人,“但食材会说话,只要肯听。”
康熙一愣,随即低笑:“你这张嘴,比御史的折子还狠。”
话音落,她从袖中取出一碗酸梅汤,双手奉上:“陛下连审三案,喉间必燥,请润一口。”
康熙一怔,接过碗,一口气喝尽。酸甜入喉,火气稍平。
他放下碗,正要开口,窗棂忽地一震,北风破隙而入,卷着沙尘扑了满脸。
他抬手挡风,眉头皱起。
宋甜却没躲,她抬头看窗外——天边刚露白,风里带着股苦碱味,干涩刺鼻,是朔州那边特有的风沙。
她垂眸,不动声色收回空碗,指尖拂过碗底残留的汤渍。
酸梅汤里加了点甘草和薄荷,本为清火,可刚才那阵风一吹,汤底竟微微泛出一丝青灰。
她心头一跳。
这水……有问题?
她没声张,只把碗悄悄搁到角落,离其他人远些。
康熙已转向胤礽:“立刻调兵,封锁八贝勒府账房,提审户部王五、库吏张六,一个不留。”
胤礽抱拳:“是。”
康熙又看向宋甜:“你这辣油显字之法,可复制?”
“能。”她点头,“但得控制油温、时间、辣度。差一点,字就糊了。”
“那就写个方子,交给内务府专人保管。”康熙顿了顿,“从今往后,凡涉贪腐密账,皆由你主理显形。”
宋甜一愣。
这不是赏,是立她为“破密官”。
她还没回话,康熙已背手踱步:“宜妃……呵,好大的胆子。军饷都敢动,她以为朕老了,耳朵聋了?”
胤礽低声道:“父皇,八弟未必知情。”
“他不知情?”康熙冷笑,“他院子里的人签押,银子进他账,他睡得着觉?天真!”
宋甜听着,低头整理羊皮卷。辣油还在渗,字迹越来越清。
忽然,她发现最后一行字歪了几分,像是书写时手抖过。
她凑近看——“腊月初三,红衣接头于西库冰巷”。
她猛地抬头。
腊月初三……就是明天。
红衣接头……红?
她想起冷库里的红痕冰砖,想起“别信红”的纸条,想起风里那股怪味。
不是巧合。
有人明天还要动手。
她刚要开口,康熙忽然咳嗽两声,嗓音哑了:“这风沙……呛人。”
她立刻回神,从袖里又掏出个小瓷瓶:“陛下,含一颗这个,润喉的。”
康熙接过,倒出一粒深褐色小丸,放入口中,顿时一股清凉漫开。
“这是什么?”
“乌梅、甘草、蜂蜜炼的,加了点梨汁。”她说,“防风沙伤肺。”
康熙点头:“你总想得周到。”
胤礽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她袖口露出的银镯,又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手上。
她强撑着,其实已经快到极限了——冷库寒气、辣油熏眼、一夜未歇,再加上刚才那阵风带来的异样气息,她身体早已报警。
他上前一步,低声:“你该歇了。”
“不能歇。”她摇头,“账没完,人没抓,腊月初三……还有局。”
康熙听见了,转身:“你说什么?”
她正要答,窗外风势突变,一股更强的沙流撞上窗纸,发出“啪”一声脆响。
她猛地看向碗底。
那点酸梅汤残渍,不知何时,竟从青灰色转成了淡紫色。
她瞳孔一缩。
水里……被人动了手脚。